有一段喜欢坐在太阳底下看书或者写字,长久的,不抬头。感觉到太阳的温度在发稍流淌,脖梗温温热热。偶尔抬头的时候会有轻微的眩晕,眼前昏花一片,脑海中即有斑斑驳驳,像年代久远的黑白电影。
于是,我想起蜘蛛,那个笑起来会全世界都明亮的男孩子。
16岁到19岁的3年里,我们写信。手写的那种,每次都用厚厚的牛皮纸信封来装,握在手里厚厚的一沓,有温暖的感觉。
那个时候我在一所中专里过我无所谓的生活,蜘蛛高二。第一封信他写给我,是在五月,粗糙的横格稿纸,张牙舞爪的字,签名处一只肚子浑圆依然张牙舞爪的蜘蛛,他说他叫蜘蛛。于是,我们相识。
第二封信里有他的照片。原以为狮子座的他会有多么不羁的神情,打开后却是一个男孩安安静静的站在窗前。背后雾气蒙蒙,似乎正下着雨。
蜘蛛戏称那是他的遗照。我笑,遗照怎会有那样晶亮的眼睛。是的,照片中的他眼神清澈的像个孩子。我们互诉衷肠,他诅咒他的学校,老师,以及学业,似乎什么都可以说的心安理得。我无从安慰,因为我没有经历高中,我无法体会,可我理解。
寄了我的照片给他,回信中他哈哈大笑,夕子,你怎么可以有那么精致的笑容,我以为你必须高抬着下巴,用眼角的余光去看人,或者,你可以笑得神采飞扬,肆无忌惮。回信给他,你知道我们只是内心骄傲的孩子,你的不驯也只能留在文字里,我们必需隐忍而坚强。
信很频繁,一星期一封或者两封。我们像黑暗中的兽寻找到了同类熟悉的气息。于是,恨不能将所有的情愫都宣泄在方寸的纸上,每封信都密密麻麻,厚厚实实。那段时间我真实的感动,有安全的感觉,很欣慰。
他的信中总是出现一个女孩,他说她留短发,戴蓝色的发卡,笑容干净而明亮。他说他喜欢她。可是高中的生活不允许孩子们浪费时间,感情都是奢侈的。他只能让她像天使的光晕一样高高盘旋在头顶。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几个月,我和他,在期待中快乐。然后,他无法再快乐。高三的压力开始让他有些无所适从,信里有了仓皇的感觉。我说我已不能经历那些,你帮我完成吧,就像是面对我。他说好的。我看到了文字里浸泡的大颗泪滴。再然后,我接到了他爸爸的电话。一个浑厚的声音,他说我知道你们都是好孩子,可是他的时间是有限的,他浪费不起,你们不要再互相打扰了。话语中肯,我必须理解一个父亲的苦心,于是,我说好,只是,在众人的目光之下我泪雨滂沱。
蜘蛛依然写信来,我不回。
他说我们这是怎么了?我知道他并不知道他的父亲嘱咐我不要再打扰他,而我是个好孩子,我不会食言。
终于,他收到了我的信。我说,等你考上大学后,那时我们想怎么样浪费时间都是我们自己的事情了,现在,你是带着我的理想在飞,我们不过是暂时无法互相安慰。蜘蛛说好的,等我考上大学。
于是,我开始写一些不用发出的信,依然用厚厚的牛皮纸信封封起来,放在一个盒子里。很多次,我握着电话拨他的号码,中途的时候就挂掉。我想我是不能去打扰他的,虽然我们的目的是给对方安慰。
然后,在2001年的8月,我接到了一个电话。夕子,我们的理想实现了,我考上大学了。我听到了那声音里有兴奋在膨胀。我听到了啜泣的声音,我的和他的。
我把那些不曾发出的信打了一个大大的包裹寄了出去。一个星期后我也收到了一个包裹。如我所料,那里面是蜘蛛写给我的厚厚一摞未曾发出的信。蜘蛛说,知道考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我打电话,第二件是是给我写信并寄包裹,第三件事是到那个他曾经喜欢的女孩家的楼下对她说他爱她,并且知道了他们报了同一个城市的学校。我笑,他们可以在一起了。
包裹里一起寄来的还有一张蜘蛛的照片,他在上面笑的无法无天。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张开45度的v字抵着高高扬起的嘴角,眼睛里流光溢彩,坐在不知名的湖畔一棵古老的枝桠上,背后古旧的房屋影影绰绰。
这次,我们又可以写信了。
依然用温暖厚实的牛皮纸信封,鼓鼓囊囊的一厚摞。他的字依然张牙舞爪,行间洋溢着快乐和忧伤。
那个时候我习惯了收到他的信后爬上宿舍楼的楼顶去读。四楼的顶不高,可以看见湛蓝的天空下大朵大朵游走的云彩。西北的晴天,空气中是很干净的。而他所在的城市在长江边上,那里炎热无比,空气浑浊,他说他每时每刻都可以闻到什么东西腐败的味道。
不过,他告诉我他是快乐的。因为他让曾经那个天使头顶的光环真实的落了下来。又一次收到他的照片是他和那个女孩相拥而立,我看到了他周身流淌的幸福。他们的学校相距很远,每个周末他会坐一个小时的公车去她的学校里找她。她的学校春天里会有绚烂的樱花,他们在那样的颓靡中徜徉。看到他嘴角上扬的幸福,我开心的笑。
那个时候我们看了蔡智恒的《榭寄生》,蜘蛛总说我像他的明箐,可以看透他或多或少的心情,在我眼中他似乎是张白纸。他总是对我说,夕子,你找男朋友吧,你应该有个人来照顾的,不要伪装你的坚强,我们是如此相似的人,可是我已经有了我的幸福,如果没有,我甚至希望我爱的人就是你。我无法回答,我只希望他是那个简单明亮的男孩子,我可以向他诉说。
很久以后,蜘蛛的信中又开始了些许的不快,缘于他的爱情。他曾以为那是可望不可及的,于是总在不断的美化它,可是真的在一起了才发现,天使只能是天使,它不会为了平凡的爱情折翼,于是,他们只能遥遥相望。他说,夕子,我们甚至什么都不了解。
而我已经开始在准备毕业。
19岁的春天我们奢侈的写字,每一封信都厚的像本书。我们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字需要诉说,也许是都不屑于有语言交流吧。
2003年7月我要毕业,可是4月就得离开学校。
离开的时候我不能带那些信回家。于是,我从床底拖出那个盛信的大箱子,沉甸甸的。
我爬上了四楼的顶楼,看到了残阳如血。想起蜘蛛给我说过的他在那个城市看到了唯一一次夕阳是他去楼顶收被子,闻着阳光的味道,眼睛被昏黄灼伤,头顶有飞机呼啸着离开时留下的长长尾巴,他穿的蓝色粗布裤子上印满球印。此时,我也在楼顶,我的头顶盘旋的不是飞机而是归巢的雀鸟,燕子和别的什么鸟,唧唧喳喳。
我拿出那些信,划着火柴。写过字的纸开始燃烧,发出微蓝的火焰。泪水已经奔腾,黑色的灰烬蝴蝶样飘飞,有风经过,我的长发纠纠结结。抬起头,已没有了鸟雀,远处残阳如血。
我开始工作,没有了写字的欲望和时间。我们把语言留给了网络。与是,无数个深夜,我们聊天或者写电子邮件。一样多的字,我却没有了踏实的感觉。我说,蜘蛛,我的热情已经为生活殉葬了。他笑,夕子,你要快乐。
那个时候他已无法快乐。蜘蛛说,恋爱就像坐车,上车前你不知道它会不会发生什么状况,爆胎或者抛锚,或者别的什么原因让它无法前行,最要命的是你坐的这辆车根本无法使你到达目的地。而他,就坐在这样一辆车上,他看着车窗外呼啸而过的陌生风景却没有让它停下的勇气。他说,现在的车之于他只剩下坚持和责任,他必须学会承担。
他们已经不爱了却无法分手。陌生的城市里总要有熟悉的人相互依偎才会觉得安全,他们只能给自己找莫名其妙的理由留下来。蜘蛛爱上了另外一个女孩,可是她不爱他,他们之间隔着遥远的网络。
那个夏天,他们见面。高高的立交桥上车水马龙,她蓝衣白裙。忽然地,就下起雨来,飞驰的车轮将泥水溅上她的白裙没,看上去触目惊心,她说,下雨了,我该走了。他隔着厚厚的雨幕对她远去的背影说他爱她。他说,夕子,你不知道我有多么绝望,我真希望那雨永远不要停,或者让我匍匐进那滚滚车轮。说的时候我在视频里看着他的脸,他闭上眼睛,任泪水恣意纵横。
后来,他还是逃离了那场感情,他依旧和他曾经的天使踩着樱花枯萎的尸体依偎着取暖。他总是说,夕子,你为什么要离我这么远。是的,他在长江边上,我在黄河边上,我们相距万水千山。我说,你永远都要知道我就在你身边,我们并不孤单。他笑,明媚的像个孩子。
2005年我已离开校园有两年时间,他也即将结束他的大学生活。终于,他的女孩说,我们分手吧。于是,在这一年的春天即将结束的时候,蜘蛛失恋了。他说,该结束的都结束了,学业以及感情,夕子,我已经不相信爱情了,你要好好的。
我坐在春天要结束的街道边穿着我长长的蓝色棉布裙子,我抬起头来看着太阳,长久的,然后努力将嘴角上扬,露出久违的温暖笑容。空气变的玄妙而安谧,所有的喧嚣都退去了。我低头,看到手背上黛青的血管里血液汩汩的流动。那一刻,我听到蜘蛛黯然的声音:夕子,你要好好的。
夕子,你要好好的。
于是,我看到花都开了,啪啦啪啦!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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