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里有没有车来车往

那个晚上，我坐在医院外的一片草地上，天空显得干巴巴的。

一个孩子对我说：“姐姐，你的眼睛为什么出汗？”

为什么出汗？

我告诉他，我累了。

因为一直以来，有些东西，我舍不去，也丢不起。

（一）

小时候，家里穷，我没有过一件玩具。哥哥的自行车便成了我游乐场的木马，快乐的天堂。

每天，哥哥都骑着他的自行车去上学，到我上一年级时，哥哥五年级。我每天走坐在他自行车后，肆无忌惮地抱着他的腰。放学后，伴着黄昏，穿过古老天空的尘梦，他总会带我到后山，望着火红火红的火烧云，听着蝉鸣，其中混杂着远处的汽车鸣敌。

哥哥低下头，轻轻地告诉我：“嗳，小昕，那远处就是天堂。等你长大后，哥哥带你到天堂……”“那么，天堂有什么吖？”

“那里有圣诞老人的雪橇，有飞奔的小烈马，还有……天堂里有无数的车来来往往，能把我们带到我们想要的地方去。”

“那……可以把我们带到爸爸身边吗？哥，我很想爸爸啊！”

“当然可以！”说罢，哥哥把我抱上自行车，一边用力地踩，一边说：“好了，回家了，别让妈妈久等了。”

我靠在他的背上，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只知道，他的背就想是一座很稳山，把我牢牢地包围起来。

就这样，我在哥哥的自行车后度过了五个秋冬。他总是浸在夏日的淋漓大汗中，在他那辆破旧的自行车上接受阳光和风雨，疾弛与他的成长大道上。即使家里环境好多了，他始终固执不愿买辆新车，说他丢不起。我问他为什么？他总是说：“那里有你永远的座位呀，怎么能丢呢？你那么小，我还要继续送你上学啊。”

我还那么小？

哥哥，其实你知道，我已经长大了。要不，当我做在你后面，我不会发现，你在浓烈的夏天中费力的踩着踏板，豆大的汗水从你的发隙滑落下来……

看见他湿透的衬衫，我心里总是酸溜溜的。我真想，不要长大，永远不长大就好了……

（二）

哥哥中考成绩出来后，令人意外，一向成绩优秀的他竟没有考上高中。那一阵子，我不敢和他说话，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他。

听邻居张奶奶说，我才恍然大悟。原来他在给邻居家的小东补习时，听到他们提起爸爸。爸爸为了过寄点钱回家，已经有一个月没吃早餐了。每天辛苦工作，到了晚上才吃上一顿饭。哥哥知道后，心里难受。为了减轻爸爸的负担，哥哥故意在中考包志愿时，填报了一所分数很高，他无法考上的中学，终于落榜了。

一天下午，我看见哥哥在院子里修自行车。站在门槛上，我看见，他的脸上有点点晶莹的光芒。他偷偷地擦了擦眼睛

哥哥哭了。

妈妈早一旁小声地啜泣：“这孩子真傻……”

我轻轻地喊了声：“哥……”他转过脸来，轻轻启齿，对我微笑。我看见，阳光在他的头发上闪动，跳跃。

“哥……对不起！”我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怎么了？小昕。有人欺负你吗？”

我撒腿跑进屋里，关上房们。“

哥，对不起……”忽然之间，我觉得自己太小了，无法分担哥哥的痛苦。我盼望自己稚嫩的心快点便得粗糙。

对着镜子里幼稚的面孔，就像电影里的特写镜头一样。我含着泪说：“我要长大。”

（三）

那年暑假，哥哥也和爸爸一起到外工作，家里的条件逐渐好转。哥哥走后，我自立了许多。当我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时，玫瑰色的黄昏包裹着的血色的太阳，并没有照亮我孤独的心情。陪伴我这么多年了，那辆破旧的自行车，也停止了夜以继日的工作。偶尔来到以前经常去的那座山，我总会想起哥哥对我描述的那个遥远的天堂。天堂里究竟有什么？哥哥曾说天堂里有很多车，车可以把他带到爸爸身边。现在，他的话实现了。那么，什么时候，我的愿望才能实现？我总是带着淡淡的忧伤和深深疑惑，走进淡玫瑰色的黄昏。

（四）

我上初中了，爸爸把我和妈妈都接到了过去，我们住在一间明亮的不算宽敞的房子。哥哥在一家超市做保安，在宿舍里住，经常往家里跑，为家里添着添那的。我后来也到学校里寄宿，周末才回家。一次周末，我们在家里聚餐。他对我说：“小昕，我给你买了一辆自行车。你经常往图书馆里跑，我看那离你学校挺远的，骑自行车，方便很多。”

“恩”我点了点头。

“在想什么啊？傻丫头。难道一辈子要你哥送你去上学啊？你已经长大了呀！”

是啊，我终于长大了，不能在要哥哥送了。我也知道，从今以后，他的车后面也不会有我的座位。因为，那次聚餐，哀叹身边已经有一为很漂亮的姐姐了。他们十指相扣，和他们一起去公园散步，他们不知不觉把我抛在身后。

不对，是我跟不上他们。我在凝望，凝望哥哥曾给我的诺言上的短短，细细的裂痕。

（五）

这天傍晚，我下了课，想去图书馆还书。可是，我发现平时锁在宿舍楼下的自行车不见了。找了很久，还是找不着。不去图书馆了，只好回宿舍。正要上楼，便看见同学小彬向我奔来。他气喘吁吁地说：“小昕……刚刚接到电话……你哥哥出车祸了！”

我来不及想太多，赶紧来到医院。

一切，对于我，对于哥哥，对于爸妈，都太仓促了。

我没来得及见哥哥最后一面。来到医院时，爸爸紧抱着已经昏过去的妈妈在低声痛苦。哥哥的女朋友蹲在一旁，考着墙闭着眼睛。

哥哥死了，死得不负责任。

为了那位姐姐，为了帮她挡向她飞去的车辆，哥哥不负责任地走了。

我冲近病房，看见一张雪白的布盖在哥哥身上。然而此刻，我的世界里的黑，是盲人的黑。

那夜，一个孩子在医院门外问我：“姐姐，你的眼睛为什么出汗？”

我说，我太累了。出完汗后，我便不累了。

因为出完汗后，我便懂得舍弃。舍弃哥哥对我的诺言。

出完汗后，我便懂得忘记。忘记哥哥曾经告诉我有关天堂的事。

天堂里有没有车来车往？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无论天堂里有再多的车，没有一辆能把我带到哥哥的身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