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城犹如一只硕大无朋的灰黑章鱼,疲惫不堪地瘫在x江的岸畔,错落的楼群是它的身子,辐射的道路是它的触须。y城又如钢筋水泥的丛林,灰白银白铁青铁褐的建筑物在初夏的朝阳灼射下,显得贫血而冷漠。公交车像半死不活的长虫,三步一歇地蠕动着;小车则像色彩斑斓的甲克虫,轻悄的超在长虫的前面。街树一律是从乡村大山里捆绑而来的,杆粗枝细,新拔的嫩叶嶙峋的老枝在热风中颤抖,给巷道划出浅绿的规则。
市中心的jj饭店是全城最高的建筑,它浮夸地以标志性的姿势傲视群物。与它隔街相对的是方正端庄的市政府大楼。众星捧月式的低矮建筑,都诚惶诚恐地伏在它们的身边。青少年宫仿佛感觉到自己的卑微,知趣地蜷缩在城西的一角,正逐渐沦陷为儿童游乐场。同病相怜的还有不远处的一家小图书馆,羞赧地被四周的高大写字楼对比成一方局促的“鸟舍”。而破败的城东正被轰鸣的推土机推进这座城市的历史,连同本城先贤们在这里留下的微薄的文化底蕴。
早晨七点。jj饭店豁然开朗的大厅里踱出一个人物。他是市政府一个要员,今天将定夺一项关系到市计民生的重大决策。他衣着考究,面皮白净,润泽的头发分梳到脑后。他好象越来越不想回家,家里那爱唠叨的黄脸婆和专玩网游不读书的儿子,很让他心烦意乱——只有jj饭店优质的全套服务才能抚慰他忧民忧家的心。他在高挑俏丽的女秘书陪同下向市政府大楼走去。不久,又从里面走出几个衣冠楚楚气宇轩昂的人,他们是本市屈指可数的商界奇才。在新近取得一场尔虞我诈的胜利后,他们昨晚在这里的灯红酒绿软玉温香中休养生息。白领和蓝领或公车或私车地前来上班了,他们衣着光鲜地走进整洁的由空调把这里的夏季变换成秋季的写字楼。黑领和学生们搭乘的是公交车,拥挤的车上他们或坐或站。黑领抓紧时间从塑料袋中拿出几个馒头包子,不时咬上一口艰难地吞咽着。学生则一脸漠然地用mp3的耳塞塞住耳朵,仿佛要与这个世界保持某种距离。一个花白头发的老人上车后,用失望的眼神扫过老弱病残专座上的圆实胳膊腿儿,中气十足的叹息着说世风日下。
公园热闹起来。老人们有的在跳健身操,有的在练太极拳,有的在遛鸟散步。他们当中有曾经俯视别人现在不敢正视别人的政府官员,有曾经拿身体换钱现在拿钱换身体的工人或教师。年轻的父母在教孩子学走路,孩子的每前进一步都引发他们惊喜的喊叫。还有几对年轻的恋人,他们是翘课的大三学生,带着零食牵着手儿走向公园密林深处,去磨合他们水晶般的爱情。
上午九点。街面的广告牌无处不在:前面是一个丰乳肥臀的洋女子穿着半透明的内衣对着街面上所有的人艳笑;左边是肯德基的那个加州老头慈眉善眼的看着行人身上并不鼓胀的钱包;右边公交车身上的壮阳药的广告,则沿途宣布着整个城市的男人全部阳痿。行人如潮。那是几个休闲的都市新女性,黄发红发栗色发,短裙吊带裙齐腰裤。她们骄傲地眨巴着新做的双眼皮,高挺着充满着硅胶的胸乳,粗犷开朗地笑着说着走着。所有的商店的大门都饥饿地张开大口,等待顾客的填充。有人沿街把印有打折商品消息的传单往行人手上塞,有人光着膀子亮着肚腩叼着香烟逆人流晃悠,有人在开着高音喇叭的旧货摊前流连。
上午十点。过惯夜生活的人起床了。有的蓬松着头发在梳妆镜前顾影自怜,有的敷上面膜在摇椅上喝牛奶,有的穿着丝质睡裙在阳台上给花草浇水,有的泡上减肥茶在电脑前叩寻网络中的感情憩园。她们是成功男士背后的女人,都那么美丽地忧郁着。
y城就这样,忙忙碌碌,慵慵懒懒,恍恍惚惚。
不知不觉已经是下午六点。太阳的强光渐渐地暗淡下去,街道灰色的悬浮颗粒升腾起来。官员放下手中的关系到本市未来的宏伟蓝图,钻进甲克虫赶赴商界朋友精心准备的晚宴。政商两大界强强联合,使宴会精彩纷呈。生活激流中,像他们这样的杰出人物虽然容易做到胜似闲庭信步,但也不能缺少营养和放松。他们需要脍炙来滋补鞠躬尽瘁的身子,需要鲍鱼来润泽发号施令的舌喉,需要红酒白酒来振作日益衰微的精气,需要如花红颜来安慰处心积虑的心灵。
晚上九点。霓虹灯在车水马龙的大街闪烁起来。ktv包房里飘渺着走调的歌声,那是爆发户在光大音乐艺术。先卡拉一首带领我们走进新时代,再ok一曲到什么时候也不能忘记咱的妈。侍陪小姐的掌声响起来,笑脸露出来,激励着爆发户不辞更座唱一曲,于是再卡拉一首这一张旧船票能否登上你的客船,继续ok一曲迟来的爱。ok得累了,累得舞了,舞得性起了,就舞进隔壁的小包厢去小憩了。大约半小时后,侍陪小姐整顿衣裳起敛容,接过大手递过的钞票说谢谢。没人知道她们叫什么来自何方将去向何处。或许她来自农村,家有卧病在床的父亲,娶媳妇少聘礼的兄长;或许她来自某高校,对花花世界生活有着另类的艳羡。这些都无关紧要,只要她容貌娇好声音甜美,能让社会精英们乐而忘忧就成。
夜色茫茫,笼罩着东城的工地。破坏性的建设和建设性的破坏正在使东城丧失记忆。白天像工蚁一样在脚手架或搅拌机忙活的人们,现在已经在工棚里歇息。几瓶啤酒,几样小菜,一桌家常话。劣质的香烟在指间袅袅成对家人的思念。计算着发工钱的日子,可这日子还是那么遥远。夜显得那么漫长,辗转反侧中婆娘的身子在脑中生动地招摇。于是一个人爬起来几个人爬起来,一同走向远处的录象厅。
y城的夜郁闷而浮躁。霓虹灯火倒映在动荡的江面上,散失成满江的碎金。江流无声地暗涌向东,仿佛要带走满城浓黑的悲情。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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