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没见过老天有这么多的泪水,它也在为逝去的时光嗟叹,也在为自己的青春悼念,要不,为什么千里迢迢愁云总跟着离人飘。飘累了也不知休息,惹得满城细雨,惹得飞砂走石,吹落了街花满地,叶子黄了又绿。
我躺在卧辅上,不想吃、不想喝、更无心去看窗外的景色,从列车开动,我的泪水就没有断,一如连雨的天空。
我眼前总是闪着他一直跟着列车跑的身影,看着他偷偷地擦眼泪,是啊,男儿有泪不轻弹,那是不到伤心处。车速飞快,他的身影渐远、渐小、消失了……别了,无天,不知“何日共剪西窗烛?”
五一节的假期真是太长了,为了不影响儿子学习,我必须陪着他,书看累了,电视看倒台了,打游戏也厌了,儿子看我百无聊赖的样子,就说:“给你申请个qq号吧,找几个网友聊天。”我说:“那是年青人的事,都这一大把年龄了,还装嫩……”没等我的话说完,儿子已申请完了,问我起什么名字,“寒野”我随口就把我的笔名说出来。他教我如何如何操作后,他就学习去了,而这一“寒野”真是不寒而够野的了。
刚开始,我什么还都不懂,坐在电脑旁,加了一个又一个好友,因是假期,进来的多半是学生,初中、高中、大学哪的都有。我先报自己的年纪,那些小头像就像小精灵似的一个一个的飞走了。剩下几个不是心理有问题——郁闷,就是失恋,不一而足。我着实很忙了两天,就像是开了心理诊所的热线电话,我这成了热线qq了,相当于没放假。然而我却乐此不疲,能为孩子们解除一些困惑,我很开心。同时,我也有深深的忧虑,当代的学生面临的问题真是越来越多,令人忧虑。一天,我正在做心理工作,一个叫无天的人闯了进来,我一看,啊,口气不小,竟然叫无天,无法无天,我马上想起了新编西游记中的黑莲佛祖——无天,一个敢把如来赶下莲花台的人,一定是个不简单的人。我把他加入好友之列,他的第一句话是“如果你要觉得没有底蕴的话,就不要加我。”“嘿,与众不同,有点意思。”我暗忖,打出一句,“无天,闲云如何去飘?”有双重意思,既是问,也是答。“俗人只看外表,我的天,无形是有形。”无天的回答像是禅语。几句对白我们彼此都被对方的妙语所折服,有些猩猩相惜。那天,我们聊了四个多小时,谈了我的工作,他的大学生活。谈话中,我觉得我们的距离太遥远了,中间那么长的一大段,就像很大的一片荒地,我都未开垦过。而无天却是游刃而有余,他把我所缺欠的(对当代的文学我几乎是空白)全都补齐了;我把他所不知的(他出生前)、他所未涉足的讲给他听,就如一套书,中间缺了几篇,一个偶然的机会,被彼此补成一部完整的书。他走后,我陷入了沉沉的思索中。是啊,我这十年都是怎么过的呀,打麻将、跳舞、唱歌、喝酒……真是神仙一般的生活,在那纸醉金迷的生活中,我又得到了什么,我茫然了,我不知所措,工作了这么多年,我的中文不是白学了吗?冥冥中,一种意念萌发了,我的船绝不能搁浅。于是按他所说的作家名单,我开始了大量的阅读,先是阿来的《尘埃落定》、刘震云的《手机》、王朔的《无知者无畏》……还有九丹的,木子美的,再有亦舒的……我才知道,我的天空太苍白了,白的连云彩都照不进来,我就差没把鲁迅给忘掉了……
再见面的时候,我们开始讨论这些作品。他的见解很独到,我们几乎少有吻合的地方,他所定睛的地方,都是社会的最深层,大多是民间饥苦声,不单是泛泛的情感能了得的。我愕然,一个小小的年纪,竟有如此胸襟,竟有如此博学,我是自叹不如,我竟佩服得不得了。我越来越喜欢他了,我总觉得,他太像记忆深处的那个人了……海,我与他聊天,竟像与海聊天是一样的,分不出哪一个是天,哪一个是海,唉,算起来,我已经许久没有与海联系了。
大学四载,我俩都是同座,我是班里的老大,他是班里的小幺,年差四岁,这是个不小的距离,所以我能与他相处自然。我们的浪漫是出了名的,每天在诗海中漫步,在文章海洋里徉徜。新年联欢会上,我们俩的对联一上一下,惊压四方;我俩主持的晚会,震惊四座,连导师都投来赞许的目光;我俩演的节目,他歌、我舞,更是让全校瞩目……每个人都认为我们俩有故事,而我们却没有故事,仍然一个是无微不至的姐,一个是调皮顽劣的弟。
“哎,你在干什么?怎么溜号了?”无天那边大叫,我回过神来。他问我“启功的书法怎么样?”“亦如他的人品”我说,“语文书封面‘语文’两个字就是他书写的”他说。我竟不知,惭愧。他给我讲了启功书法好,是缘于他的画,别人索画不让他题字,所以他发愤练字,才有今天的成就。是啊,生活中如果多一些让人难堪的事不也是对对手的一种鼓励吗?哎,海他就是谁的帖都不临,说是自创一体。记得那次校书法比赛,他非要排在我的这一组,后来我得知,他要用他的自由体来衬托我那厚重的颜体。当时觉得他调皮,现在细细想来,方明白他的良苦用心。节假日的时候,因我的家远,我总是留在学校看书,而海也是总留在校,重没有想到那是在陪我,而我也没想过为什么总能在中午人山人海的食堂里准时地喝上软软的鸡蛋羹;为什么在下雨时头上总是有一把伞;为什么他病时总是不吃药而我一去马上乖乖地听话;为什么他总是在我面前与其它女孩子相亲而随后拂袖而去……总觉得那是偶然或是必然,从没有去体会别人的感受,只为那一个实在的距离。哎,我那时为什么那么傻。
与无天相约是周五上线,周五他半天课。于是那四天半——108个小时就是我漫长的煎熬,方知等待是幸福的,更是痛苦的。而不知不觉中,等待周五已是我生活中的一部分,而与无天聊天也已成了我内心的渴望,我觉得,我的天空大了许多、也蓝了许多;我的脸光亮了许多、也晴了许多……一天晚上,他给我打过电话来,我一看,就让他就近选了一个公用电话,我用手机再打过去,我们谈文学、谈艺术,他过多地谈了百姓的生活问题,从农业到经济,各行各业,谈了国家的体制,某些弊端……这一谈,天呀,竟然是六个多小时,我们都还没有发觉,我都换了三次电池。 尽管我花那么多钱打六个小时的长途电话,我觉得很值,我听到的是一个青年人对百姓饥苦发自内心的呼声,这在当代的青年人中是不多见的,我更诧异了,也更佩服我的这一小朋友了。而他也有他的无奈,现实总是与实际不相符,他有时也很困惑,我就以过来人的角度开导他,他的天也就不再阴。
就这样,我们已是相处一年了,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又到周五了,这是一个不平凡的周五,我刚上线,就看到一大堆的留言:“我想你”“我想见你”“我爱你”“我想要你”,我像遭受了大地震,全身震颤,面对着留言,我竟呆住了,没敢打一个字。无天看我没反应,又说:“我想抱着你,搂着你,吻着你。”这怎么可能,我吃惊的程度不亚于看外星来客。他看我久久没说话,就说“难道你不喜欢我,不爱我?”“这根本是两回事”我说,“这怎么有可能?” “爱的意义是不同的,况且我们根本是两个时代的人”我有些语无伦次。“爱是没有时间限制的,我要去你那见你。”他固执地说。“你别来,这太突然……”我急了。丢下他,我隐去了。静坐沉思,当我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当我发短信他不回的时候;当一个人牵挂另一个人的时候……我不是心里慌慌,不知所措吗,我不是在时时回忆过去,时时盼着现在?我真不知是把他当做海还是当做天,我真的糊涂了。
“嘟嘟”手机有短信,打开一看是无天的,“我在线”。今天才是星期四,这么晚了,他一定有急事。我撇下了一切上机。“我遇到麻烦了”他很焦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要不要紧?”看来我比他还急。“我昨天被绑架了”他说,“什么?”我愕然,“伤着没有,为什么,是谁?”我心急,良久,他说“不好启口……我很困惑……”。“你找我来不就是想告诉我,说吧,老朋友了,还有什么不好启口的,不该说的你都说过了……”我埋怨道。“娟派人把我绑在床上……脱光了我的衣服……想与我……”他说的断断续续,但我听的懂。“什么竟有这样的事?”我简直不敢相信。我想起来了,他曾与我谈起同班的娟——那个市长家的千金,一个占有欲极强的女孩子,自己得不到的东西也不让别人得到,像无天这样的优秀人物她怎么会注意不到,她要毁掉他。“我现在是身心俱疲”“我好想你”,我能想象到他那有气无力的样子。“你别动,手机开着,我马上来。”下了线,一看近10点了,我打车到车站,飞一样的速度,还好,11点45分有一趟去n省z市的特快。我坐在车上,才感觉到什么是慢。
等到我到的时候,已是第二天晚上7点了,走出站台,还好,天还没黑,一股非常熟悉的感觉袭遍全身,我不禁一颤,他站在我面前。1米75的个子,黑黝黝的脸,棱角分明,眼睛透着刚毅,戴着度数很高的近视镜,一脸的严肃。他比海单薄了许多,海是永远挂着笑(哪怕是天塌下来),一脸玩世不恭的样子,好像天地都是他的,我暗想。“不是不让你接吗?”我爱怜地说,“你还好吗?”他没有说话,用手搂着我的肩,赶路。我颤栗着,像喝醉了酒,脚轻飘飘的。良久,我缓声问,“你是怎么一下子就认出了我?”“一年的交往,从你的言谈,早就解读了你,你不也是一样。”他脸上有了一点笑意,他笑起来很帅,有点像海了。旅馆很舒服,房间很宁静,他轻拥我入怀,我诧异,我竟没有躲避,我的意识模糊了。
毕业那一天终于来临,大家都做鸟状散,我是最后一个离开学校的,海忙着送一个又一个,也落在最后(现在想来,他也是故意的),那天晚上,他的宿舍的窗子永久地闪着灯光;我宿舍的窗子永久地闪着灯光。一种酸楚,从没有过的酸楚,在这最后一天竟像瓢泼大雨,劈头盖脸地袭来,枕边湿了一大片,浑身颤抖成一团。满世界都是那旷谷的哀鸣,哀鸣在那没有月亮和星星的午夜;哀鸣在那不知离愁的黑色的七月。不知过了多久,一股非常熟悉的感觉让我通体觉得舒服。我不知海是如何进来的,他坐在我的床边,像个兄长一样,用他的大手抚摸着我的头,眼神有些怕人,一改往日那顽皮的笑。我惊异,我还没有来得及问缘由,他已经把我搂在他的怀里,紧紧地,似乎怕我跑掉,他浑身颤抖,力量大的惊人,眼睛似乎要吃人。他吻去了我所有的泪水,我知道了我为什么泪如雨下,原来我的心不知什么时候早已经被海水填满,我原来是自欺欺人。我们对视无语,我们无须语言,只有如泉涌的泪和滚烫的吻。最后我们滚到床上,撕掉了衣服,我如在沙漠中跋涉久了,陡然看到了绿洲,我向前狂奔、狂奔、狂奔,那么远、是那么遥远,我突然想到了那个遥远的距离,我惊坐起,放声大哭。海轻揉着我,说出了男人最不轻易说出的三个字“我爱你”,“你总是摆出一副高资态,把我推给这个,又推给那个,你总是装傻,总是躲我的眼睛……”他幽幽地说。我堵住他的嘴,说“我们的距离太大,”“我会调整时差的,”“我不想将来你对着我这张布满沧桑的脸时再丢下我,”海不再说话,倔强的要用实际回答,不知他是哪来的力量,也不知我是哪来的定力,我静如止水,擦干了他的泪水,轻轻地给他穿上衣服,送他出门。那一晚,我们虽没合二为一,但彼此都裸露自己的心,都把青春、灵魂交给了对方。
我的思绪给一股暖流牵了回来,是无天那清澈无尘质的眼神。一年的彼此仰慕,多少年的渴望,在这清澈见底的深邃的眸子里,完成了自我。我们对视着,山在转,水在移,树在狂舞,我没有了思想,没有了灵魂,整个人在天上飞、飞,我宁愿死在这幸福的感觉里,什么时空,距离,都在这天地交合的时候化为乌有。是啊,有距离,就是没距离。
无天把被绑的始末全都告诉了我,他困惑他那天为什么没有感觉,以为是自己患了什么病,而今懂得了,只有爱才能天降甘露,也只有爱才有和花带露开。
“嘟嘟”又有短信。“还有十分钟车就到站了,拿好东西,注意安全。到家给我打电话。”此刻,我倒是成了小孩子,他却成了大人了,他把我的行程安排好了,也把我的心放好,让我只等几十天他就要工作了。泪水,心酸的泪,更是幸福的泪,我没有去阻止。如果说泪水能流成河去承载那一叶扁舟,我宁愿它永远地流下去。
我的脑海里再一次闪现在z市罗汉堂求的偈语:
“佛祖讲法尊不听,
舌身坠下地狱中,
深切惭悔不信佛,
终脱地狱成正果。”
是啊,就是下地狱又何妨,值得高兴的是,我终于浮出海面,看到了天空。
本文已被编辑[城市玩偶]于2005-5-7 11:38:47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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