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虽说是要出行,却并不慌张,早上睡到八点半才慵慵懒懒地起床。光衣服就收拾了一箱子,我说带这么多累不累?建说反正是自驾车,他恨不得连被子都带上呢,那样找不到住处就可以在车上过夜了。女儿拎出了她的小兔子,说也要带它去旅游,这主意倒不错,既免得饿死这爱物,也可以让它到野外吸取点山川灵气。
旅行的目的地暂定为木札岭,早就说那儿山高林深,但也不一定,这次旅行是随意的,大有“行至水尽处,坐看云起始”的意味。
汽车十点钟才慢吞吞地驶出市区,开上洛栾旅游快道。杨柳依依,麦田青青,旷野的风挟着麦香扑面而来。
车过陆浑水库到嵩县县城。这是大作家阎连科的故乡。过嵩县县城,开始进山了,山色越来越青翠。长长的隧道一个接一个,左边是山,右边是河。
在一个叫合峪的地方,向左转进入山的腹地,风景逐渐宜人,四面层峦叠障,山顶云雾缭绕,山下是大块的田野,绿的是麦苗,金黄的是油菜,白的是一树树槐花。路两边农家多是土坯墙,墙上写着“外出打工,能成富翁”。
到车村镇时,已近下午一点了。这是个群山环绕的小镇,空气凉爽,穿着短袖的多是外来人,本地人都还穿着毛衣或者外套。在镇上随便吃点饭,问店家木札岭还有多远。答说:还有三十里。
吃完饭继续前行,一点半钟,看到虬枝缠绕的山门,上面三个红红的大字:“木札岭”。
买票,进山。
山高,路险,坡陡。在一个个弯道口,眼看已是悬崖,疑心再无去路,及转过弯,蓦地一面绿绿的墙又从天而降,横在眼前,坡度呈六七十度。
建问:“怎么样,有信心开吗?”我心里暗骂他,是他非要坚持自驾车。可走到这二驾岭上,只有硬着头皮开了。挂个二档,慢行,心提到嗓子眼。
山里有栈道,但太远了,开着车在盘山路上旋转,到一个景点下来看看,然后上车,再到下一个景点。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挂得长长长的瀑布,分两三股,细细薄薄的,轻灵缥缈,如天女不经意遗落的飘带。但带子挂的高高的,头抬成九十度才见其顶端。有几千尺长?
女儿饶有兴味地在溪涧上挑起了石头,泉水清凉透指,花岗岩般的杂色石头在水里灵气逼人。建说可以挑一些带回放到鱼缺里。溪边有几个当地的妇女在嘻戏,说:“我们这儿呀,泉水都是健力宝,牛粪都当消食丸呢!”我听了笑起来,可见她们对这里的一往情深。
拾级而上,林间多是灌木,遮天蔽日。石级上潮潮地渗着水。山有多高,水有多高。石级在晴天也是湿的。这满山的绿就是看不见的水库。空山不见人,只闻不知名的鸟在“美妮美妮”,“斯蕊斯蕊”地鸣啭。瀑布下面的石隙里,有一大条曲线灵珑的石头,建说:“你看,那像不像美人腿?”还真有几分神似呢。
看完瀑布上车,继续盘旋。见“刘秀饮马槽”的指示。下到崖底,见斧削似的崖上有几个马蹄印。他的马如何上得了这直立的石崖?想必刘秀贵为天子,马也必定是宝马良驹吧!这只是个富于想象的传说。刘秀定都洛阳,后又葬于洛阳孟津黄河之滨,洛阳的九县到处都是他的踪迹,即便在深山老林,也总能找到这位东汉天子的避身之所。足见他的影响之大。
过了饮马槽,在山下遥不可及的山峰近在咫尺。气势磅礴地吞云纳雾。风轻轻掠过,行云倏忽即到眼前,在车窗外缥缥缈缈,原来我们已上升到一定的海拔,可以随手采撷云彩了。
路越来越陡,看对面来个车,我减到一档,再增二档时,车却不走了。踩一下油门,听见离合器摩擦的声音,然后闻到糊味。赶紧熄火,手刹脚刹都用上了,车还是缓缓往下溜。妈呀,这可怎么办?难道今天......我几乎要哭了。建赶紧下车,用石头挡到车轮下才止住了溜车。“车坏了,车坏了!”我惊恐地大叫。“没有坏,”为了稳定我的情绪,建大声说:“你为什么要增二档!是坡太陡了,知道吗?”
我趴在方向盘上镇静一会儿,没办法,在这种地方,只能继续开,没有退路的。这时候,我多么懊悔呀,为什么要开车?为什么偏要来这鬼地方!
打火,挂一档,油门踩大,车终于又走了。心才算稍微放下一点。
走到冠帽峰岔口,地方宽一些,也不知道咋走,就停下来休息。
后面又来了一辆大巴车,下来一车人。司机说:不走了,不走了,路太陡,早知道来这地方,你们给我多少钱我也不来!挂一档都爬不动,水温太高,要歇车呢,你们自已走路去官帽峰吧!旅客们跟司机吵起来。
往官帽峰方向开了三里路,看到了个小小的停车场。周围几间小木屋,一问可以住宿,我们决定先住下来。看看表,是下午三点半。
把兔子也带下来,旅店的大嫂一见就笑咪了眼,说:“多好看的兔子呀,它吃不吃饭?喝不喝水?”还拎着笼子要亲自喂。随后,又有一个小男孩欢天喜地的围上来。
空中飘着比牛毛比花针还要细的面面雨,我问这儿是不是常下雨。大嫂说,不是雨,是云雾。建说:你要知道,咱现在是在云彩里呢!
“那你们岂不成了神仙?”我说。
“山下人都说我们是猿猴!”大嫂笑着说:“我们离太阳近,看,脸都比你们黑!”
我们都笑。
下午还有很长时间。我和建准备往官帽峰先登一登。大嫂说:“那你们要五点钟往下返。天黑了,不好。”
我问是不是有豹子,她笑。我问有豹子吗?
她说:“去年下了几场雨,晚上听到豹子在山那边叫。”
“那你们怕不怕?”
“不怕的,豹子也避人,只要人不惑怒它,它看见人就躲着走哩!”
沿山路而上,密密的林子静得可怕。走到一半时,突然想起豹子,有些怕。我说:“建,我们回吧!”建拍拍胸说,不怕,有我呢!
林子底下是松软的腐生质土,有柚子大的黑色土球像是活络络放在地上,上长着青翠的肾厥,菠萝似的。我弯下腰,想拔出来时,才发现它的须密而紧地连在地上。建说,要用刀剜!我恋恋不舍地看着它,心想:它属于这深山老林,不属于我!
有几棵高而挺拔的红皮树引起了我的注意,看树牌上写着:情人红桦树。可不是吗,两棵树并排而立,只是中后面又多了一棵,我说,看,第三者要插足了。建说:是二奶呢!我俩都笑。
石阶似到尽头时,猛抬头,青黛色的山峰突兀而出,被缠缠绵绵的云萦绕着。前面有诗人汪国真的题字:官帽峰。有三个山峰组成,前面插入云霄的是主峰,后面还有两个尖尖的小山峰。看上去像宋朝人的官帽。微风吹拂,云在谷底蒸腾,谷底只露出几个小小的山尖,如海中的岛屿。
看完官帽峰,看上面长而陡的台阶,我说不如我们明天一早登吧。一下子登到玉皇顶。
临近黄昏,冷嗖嗖的,上屋加了一层层厚衣。
大嫂拉开桌子,说饭菜好了。全是山珍野味:炒猴头,炒半仙,炒野木耳,熬得黄澄澄的玉米糁汤,飘着采来的葛兰叶,手工馒头。
晚上枕着泉声入眠。起夜,看天上星星格外近。想起李白的诗:“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二
早上五点多钟,被热闹的鸟鸣惊醒。七点半,吃了大嫂烙的饼镆,柱着藤杖上山。
刚走了几个台阶,还不到官帽峰,女儿就叫腿疼,建只好带她回去,我像甩了包袱一样轻松。
走到官帽峰,吓我一跳,昨天薄云袅袅的山峰,今天清清朗朗的呈黑青色,每道石缝都一览无余。正欣赏间,蓦地看见谷底白雾快速上升,瞬间,山峰又披上了白纱。再眨眼工夫,官帽峰就消失无踪了。
再往前上,路标指示是长寿松。上了个小山头,见茫茫云海里有块快崩裂的光秃秃的山头,细看,像寿星与太白金星紧紧相依。寿星拄着拐杖,宽衣大袖,双手合十,似乎在拜前面的一棵不老松。还有块石头像个松鼠伸头望着茫茫大海。我给它取名叫“松鼠观海”。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我听见对面山头有嘻笑声,可见山中不只我一人。接着一群人合着拍子唱《红色娘子军》:“向前进,向前进。。。。。。”在山谷里听更是铿锵有味。
九点钟时,太阳露了个脸又慌慌张张地缩回去了。原指望云开雾散,不料雾气越来越重,刚开始山半腰只是丝丝缕缕的行云,像被微风撩起的薄纱,现在浓重的雾快没过了山头。
走到拜官台下面。小卖部花白头发的老妪说:“闺女,要不要烧香?”我摆摆手。这儿还是那个官帽峰,只是角度不同。前面是个平顶小山,后面是平顶主峰。更像宋朝的官帽了。一个父亲对正在烧香的女儿说:“也不要太贪了,求个国务院总理做做就行了。”
问老妪,翻过这山能否到玉皇顶?老妪说你一人吗?为什么不结个伴?我问是不是有豹子,她说也不是,反正一个人走不好。她说这个地方有野猪,羚羊,但都避人的。
壮着胆子上山,山道全是土坡子路,轻易就走到了峰顶。顶上风光与下面又是不同。下面多是灌木,这儿古木参天,虬技缠绕。粗粗的树干要两三人合抱,还有些树底部长空,自生自灭,只剩下粗粗的树桩,空空洞洞地布满绿苔。这环境让我想起《水浒》上的野猪林,前后空无一人,只听见自已粗粗的喘息。加快步子往下赶,到半山腰,小路越来越窄,低矮的灌木碰到头,我一路小跑,及听到山下的人声与鸡鸣,安寨停车场到了。
到停车场一问,才知道到玉皇顶还要走三个多小时,“不过,”那个女孩子说:“你可以到青龙峰看个全景,青龙峰走二十分钟就到了。”
我决定放弃玉皇顶,去青龙峰,但后来发现,误走了玉皇顶的路。山里没有路标,走了好久还不现青龙峰,问碰见的几个游客,可是去青龙峰?他们说,不清楚呀,反正是见路就走。
雾气越来越大,只能看十来米。跟他们结伴而行,走到独秀峰,看下面全是云雾,只能看见近处原始森林的老树。古松,奇形怪状的,在乳白的雾气里一派仙风道骨。有三棵树,栎树,色树,松树同根而生,被命名为:“刘关张结义”。还有好多树,树龄上千年。
前面路越来越窄,几乎就没有了路,走到一个一拃宽的斜坡一看,下面悬崖深不可测,路又窄又滑,我们几个人不想走了,问前面的人:“没有路走了吧?”前面的一个十二三的小孩叫道:“胆小鬼!”后面人被他一激,又跟着走,影影绰绰中,看他们像猴子捞月般串成一串,粘在山上,飞崖走壁,转过山头,便了隐形似的消失了。我赶紧追上去,一群人迷路比孤单一人要好点。
雾气在脸上身上流动,化成蚕丝似般的细雨,突然顶头碰上个人从松林云雾里翩然而至,几乎惊为仙人。
“灵芝,快看,灵芝!”同行的小孩惊呼。顺着他的手指看,岩壁的一棵老松树上长着几个半圆形的东西,一个胆子大的小伙子顺着崖下去,采来一看,可不就是木灵芝嘛!一伙人乐开了花。
再前行,终于看见一条长长的石阶路通向山谷。像是正路。但不知前面是什么风景,连个路标也没有,好容易看见树上反挂着个蓝牌子,翻过来一看:“爱护树木。”
这时从山下上来几个人,一问,原来下到谷底再上一个山头,就是玉皇顶了。再走就是石人山景区。不过就是上了玉皇顶也什么也看不见,雾气太太了。石人走近倒可以看见。
大家听了,很泄气,决定原路返回。
回来快走到安寨停车场时,看见岔路口有青龙峰的路标,既来了,不妨一看。走了二三里路,上了峰顶。往下一看,没天没地的,峰下所有风光,一片汪洋都不见。大海还有个天际线,这儿全是白茫茫一片,不知几万里广,不知几千里深。
中午十一点半,回到安寨停车场,筋疲力尽,不敢,也没力气再翻“野猪林”原路返回了,就找个摩的,从盘山公路回到了官帽峰停车场的小木屋。
建看见我坐摩的回来,直夸我聪明,说这么大雾,他不放心我开车下山,找了个当地开依维柯的老司机,帮我把车开下去。又说兔子被人偷走了。先是笼子不见,后来那辆大巴车一走,连兔子也不见了,可能是那个对兔子爱不释手的小男孩带走了,因为她妈妈临走在车窗口一脸谦意地跟建招手。
中午,吃了老母鸡炖野山菌,手工面,我们就冲破云雾下了山。晚上住在栾川县城,休息一夜,打算次日去鸡冠洞。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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