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伴着青苗一起长大的白晓,最知道庄稼什么时候缺水,什么时候缺肥。当她走出青纱帐的时候,从里到外都透着土气,所以总是用另类来看自己,同小鸟依人一族有着本质的区别。
童年时,提着小篮子去挖野菜,把它作为一种享受,可以躲去许多家务,且可以在无边的旷野里奔跑跳跃,可以去嗅大自然泥土的气息,那时白晓更是与泥土连在一起。稍大时,与同伴在青稞里捉迷藏,躺在笼沟里,不让同伴找到,有时很长时间地躺在那里,听青稞拔节的声音,看虫子在叶子上爬来爬去,从青稞的缝隙里看巴掌大的蓝天,看一丝的白云在蓝天里游荡,的确惬意非常;秋天,庄稼成熟了,到田地里去摘“甜甜”,找到一颗,就可以摘许多,绿的、紫的,像葡萄一样,一串串的(只是小了点),摘回家里,用水冲洗后,一把一把地送到嘴里,甘甜可口,回味无穷,真是比吃葡萄还香甜呢。偶尔运气好时,还能找到香瓜,捧着大大小小的香瓜,像摘了胜利果实似的;秋后,挖红薯是最有趣的,流出的是汗,可收到的是肥硕的果实,煮着吃,煎着吃,都是美味;秋收过后,白晓总是习惯到地里去拣落下的粮食,那时黄豆是最值钱的,白晓就去拣豆角,豆粒,母亲给她换豆腐吃,或做豆腐脑……那纯豆子的香味,至今仍让白晓回味……多么无忧无虑的年华,那点点滴滴的欣喜,揉在白晓没日没夜的苦读里。渐渐的,她知道了,这世上还有城乡之分,还有河海之别,还有许许多多白晓没看到的美好的事物,于是,她决心走出青纱帐,去找属于她自己的那一片蓝天。
虽然脑子里没有什么喜好,但还是选择了文学这一条小路。在大学时,在那疯疯癫癫的年代里,白晓也从文弱变成了疯癫,每天跟随几个志同道合者爬山越岭,去找寻什么诗意,于是诗意便在那迷迷糊糊的脑海里根深蒂固了,根本还没有来得及看清爱是什么的时候,它已悄然而至,而且深入骨髓,难以清除。没有去刻意表白,有的只是彼此的默契,没有去刻意渲染,更无须山盟海誓。但白晓知道他们是永远不能走在一起,只是因为白晓比他大几岁,传统与世俗都阻止了她的选择,迫于父母的压力,毕业后,白晓舍弃了她心爱的画,舍弃了心爱的诗,更舍弃了她的心……在他们撕心裂肺的痛苦中,在白晓眼泪的河里,她走出了他的世界,进了一个并不属于自己的世界,是那么样的彷徨与无助,想以此断了那四年的聚首,让自己去逃避。于是,在本不属于自己的领地里,她沉默着,降服了自己野性,控制自己的神经,使其麻木,没有憧憬,没有未来,什么都不去想,在艰苦的日子里磨练着自己,也不再去回忆。她远远地躲着人群,躲着一切熟悉的眼睛,白晓似乎一下子从地球上消失了。她就这样,一个人孤零零地躲过了青春,直到最后她就毅然地走进了欧阳的心中。
纪红不是本地人,来此才三年。本是一个如花的女子,却过着无花的日子。她丈夫是一个花天酒地的人,成天地在打麻将、鬼混,纪红拿他没办法,带着十岁的儿子搬出独自生活。白天工作赚钱养儿子,晚上辅导儿子功课。日子过的虽清苦,但是母子俩相依为命,也还算过得去。在一个炎热的夏日——闷死人的夏日,纪红的儿子溺水而亡,带走了她的一切。于是,她吞下了一瓶安眠药,她想跟儿子一起离开这个让她生厌的社会。当她睁开眼睛看到雪白的墙壁,雪白的床单时,她已经昏迷了几天。亲情的呼唤,使她站了起来。她离开那个让她伤心,让她绝望的城市,来到一个陌生的,谁也不知道她的地方,用双手打拚。她蹬过人力车,为别人开过出租车,遭受过多少白眼。当她实在太累的时候,她遇到了文成,文成给了她一个安稳的家,使她能安稳地生活着。圈内的几个人看着她和文成高高兴兴地生活,都为文成找一个贤慧漂亮的情人而感到欣慰,但每当纪红与白晓对视的时候,白晓分明地读懂了她,读懂了内心的凄苦和不安。
文成是个极爱面子的人,凡事都做的有头有尾,有了这个家以后,他两头忙开了。纪红最不喜欢打麻将了,以前的阴影总是在她眼前不散,但现在的她是最喜欢人们在她家里打麻将了,那样,她就时时有人陪伴,文成就有借口留下来陪她,床也就不再是凉冰冰的。而这时,欧阳或是喻明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向各自向妻子请假。白晓在欧阳的辅导下,已经能独立上场打麻将,且只赢不输,喻明就说有一个欧阳已让他受不了,又多一个白晓,他就惨到家了。而每当白晓和舒看着几个人一起串通着说假话,两个人的心里都不是滋味。
平时,总是文成打电话约欧阳和喻明的,因为,大家都不想打扰两个人在白天里亲密。白晓总是问欧阳,问他,如果纪红不喜欢文成,那他们做爱会是怎样的,欧阳总是不让白晓乱说。并说,人都是要生存的,有时为了既得利益就要舍弃一切,白晓又说,那你为既得利益也会舍弃一切了。欧阳脸一沉,怎么用来说我,白晓笑着把话叉开。然而,不管怎么说,纪红就是这样的一天天的脸渐有了红润,人也有了点精神。人都是这样的,第一要生存,能生存下来之后,人才能去考虑自尊的问题。
一年以后的一天,纪红告诉白晓,她要到国外去打工。白晓先是一愣,稍后,也就明白了,这是她最好的方式,自己能说得过去,也让文成心里好受些。其实,白晓明白,纪红是不想过着这不明不白、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她也是一个要强的女人。
(十)
白晓在大连终于学会了游泳,虽然谈不上什么姿势,但能在水上游上十几米,她已经是乐得什么似的。趁着几个女人在海水里游玩的时候,三个男士一边在岸在喝着啤酒,一边谈论着男人们的永久的话题。就是一夜做爱多少次。喻明爱说大话,凡事不落人后,总是提及他最初和舒在一起的时候,那时候不许随便到旅馆去开房间的,只能偷偷摸摸的,好容易盼到有一个张床可以和舒做爱,自己却怎么也硬不起来,又激动,又紧张,结果是匆匆了事。还说,现在好了,该强时就强。把文成和欧阳两个乐得酒都喷出去了。文成的几个电话不断地响着,一边进货一边提货,坐在海边就把钱挣了。其间,文成的助手说,有人想低价顶文成的货,喻明和欧阳都替文成捏了把汗,文成给强子打了一个电话。强子只派一个人去就把事给搞定了,真是小事一桩。文成对待上面的话题,总是有自己的一套理论。那叫红旗不倒,彩旗飘飘。家永远都是一个家,老大的位置是根深蒂固的,没事的时候,每晚必归,可早可晚,但那点精华就要全都给纪红。唯有欧阳这时是默不作声,欧阳最知道自己的事了,欧阳的性欲是最强的了。
那天夜晚,趁那两对都在忙着的时候,白晓拖着欧阳去看海。欧阳虽然百般不愿,但也没办法。
夜间的海不象白天那样的喧嚣,它静谧、柔和。虽是盛夏,但海风习习,总是带给人一丝丝凉意,站在海边,还真是爽极。白晓在海里疯跑,欧阳岸上跟着她,看着她笑。他们沿海岸走了很远很远,不知道什么时候月亮悄悄地爬上了头顶,也不知道四周的灯火是何时通明、何时熄灭的。回到住处,他们痛痛快快地洗了淋浴,白晓倒在软软的床上,倒在欧阳软软的怀里,听着外面海浪声声,嗅着海风送来的海味,这是白晓多少次期待的情景,还有就是和自己相爱的人那一次次的快意。
第二天,大家去海滨路。欧阳开车走的是一段盘山路。汽车就如同在云雾里穿梭,那山光云影,那海水的雾气,那阳光筛过树影漏下的金灿灿的光……水汽与雾气相融,人与自然相亲,好美的感觉。白晓高兴的几乎想飞起来。眼睛飞速地扫着车窗外的景色,那种感觉好像是心一下子就被抓住了一样。欧阳开车的时候,白晓总是喜欢坐在车盖子上,为的是能更近地看到欧阳,也是让欧阳一下子就能看到自己。每当看到好景致的时候,白晓总是神情凝聚,就连呼吸都会加重。白晓就对欧阳说,她不想回去,她想留在这,她想永久地拥抱海,永久地让海拥抱。欧阳总是说,等带你到更好的地方,你就记不住大连了。白晓心里总是在想,别处再好,也绝比不上大连。白晓就是在心里这样认定的。
(十一)
大连的夜景是出奇的美,高低起伏的山峦,造就了参差错落自然之美;而那些亭台阁榭又都是依山傍海,更是别有一番风韵,加之五彩缤纷的灯火,整个城市如在繁花里紧簇。所以,驱车夜里观景便成了游人的一大乐趣。你可以纵情地驰骋其间,融化在那无边的灯火的海洋里,品尝当地小吃,喝当地扎啤,欣赏风土民情,和当地人侃一侃大山;你还可以尽情地想像:一望无际的大海拥裹着你,高耸的摩天大楼在云端闪着微蓝的灯火,像是启发人在思索,又像是在引人前行,又或是在给人指向天堂的路……你甚至还可以想那蓝光闪耀之处就是你的幽居,那时,你便是在甜意里轻飞直上。白晓总想在高高的山崖上听海浪声声,那晚,当别人都休息时,欧阳开车带着白晓满市郊地跑,终于,找到一个绝处。山岸高耸,海浪拍打在岸石上的声音就如同打在人的心上,唤起人的声声共鸣。欧阳有时真是细心,他带去了一个毛毯,在一个避风的地方,欧阳抱着白晓坐下。那里,俯视是茫茫大海,仰望是高高的蓝天,海风不急不躁地从耳边吹过,海浪一下一下地挠着她的脚心。这是白晓从小到大的一个梦。她依偶在欧阳的怀里,亲吻着她,不知更如何去感谢欧阳。只能一次又一次点燃自己的热情,忘情地吸食着欧阳的一次次的温淳,忘情在午夜的海边,化入海的怀抱,让海浪拍打她,甜美的轻睡。人的年龄似乎是随着心情在变,此时,白晓就像一个野气十足的小孩子,只要是她高兴就不去管更多,那是一种野性与欲望的发泄,是一种心的裸露。真的,那天晚上,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夜晚,赏的是她最爱的景,抒的是她最真的情,听的是她最动心的声音……她高兴的几乎死掉。
(十二)
从大连回来,舒姐的情绪一直不太好。白晓最先感觉出的。几次聚会,她都因事推掉。白晓分析,是去大连回来的路上,大家的话刺激了她吧。那天文成结账时,大家一致同意没有让喻明出钱,最初舒想替喻明出,但欧阳和文成死活不让,舒就没有再争,但回来的路上舒就特别沉默。
舒最近经常跟她现在的头出去给公司拉生意,喻明就有些不高兴,但没有声张,那也是工作啊。跑了几次,公司也没有改变瘫痪的局面,喻明心里稍安定了些,认为以后就会太平无事了。
有几个月不见舒姐了。白晓那天接到了舒的电话,电话里只让她一个人过去。舒在一个气氛温馨的咖啡厅里和白晓见了面。原来,舒的头最近给舒联系了一项业务,做北京某家日用品的代理,都是与老百姓有着密切关系的油盐酱醋等。如果能在该市打开局面,那前景是一片大好。舒让白晓给她拟一份计划给总公司,并且,让白晓给写个广告,在全市城乡把产品推出去。白晓听了很高兴,她也是很佩服舒的,她认为女人不是男人的附属品,要有自己的领地。当白晓问舒姐,这事喻明知道吗。舒只是苦笑了一下,她说,她也要生存。舒让白晓暂不要告诉欧阳。
事情顺利地进行着,有一个有钱的老板做靠山就是不一样。舒租了两个大仓库,那天晚上,总公司发来了许多个集装箱。舒雇了几个人在城乡做宣传,产品刚上市时,打折10%销售,为的是让百姓更好地品尝。产品真个是不赖,百姓很是认可,刚上市,就深受市民喜爱。所以,舒很顺利地当稳了老板。这个事在市里边也是一个不小的轰动,喻明不久就知道了。
-全文完-
▷ 进入寒野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