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 恩 酒
小水回来了!
小水回来叻!还带着好多东西呢。
小小的山村沸腾了起来,山村空旷而纯净的天空如烟花般地爆裂着“小水回来了”的声音。村里认得小水的,不认得小水的;老的,小的;男的,女的,都停下手中的活,丢掉手里的泥巴,放下肩上的担子,跑去看小水。
小水——小水真的回来了吗?翠花在低矮黑乎的厨房里溜溜地吸着稀饭,一边从心里问自己,那神情,有点不太相信。假如小水真的回来了,那她会变成怎样子的呢?是不是比自己老许多?记忆强将翠花带回到遥远地过去。
翠花和小水是小时候最好的玩伴,早上约着一块去溪边洗衣服,一起约着去上学,晚上,一起在淡黄的电灯泡下演算算术,假日里约着一块儿上山拣柴火摘野果。这些都是翠花和小水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没有忧愁,只有不尽地欢笑,虽然那时家里很贫穷,过节过年难得买斤猪肉。
大山里青黛之山,甘洌之水,肥黑泥土,养育了翠花和小水黑灵传情的双眼,雪白红润柔软的肌肤。出落得婷婷玉立的翠花和小水,是山村里两朵艳而不媚俗,嫩而不娇的鲜花,她们是山村的骄傲。她们已习惯大家给她们编织好的美好幸福未来。想着那美好幸福的未来,翠花和小水常在半夜的睡梦里笑起来,笑声飞出狭小的木窗,消失于深邃广袤的夜空,无处可寻。
就在翠花和小水沉浸在自己幻想的美好未来中时,一双无形的手掌悄悄地伸向小水。
小水有一个远方表叔。表叔是个懒惰的人,吸烟,好赌,偷鸡摸狗,总之除了好事,他什么事都干得出。赌输全部家当背了一身债被债主逼得无处躲藏的表叔将注意打到小水身上,凭他自己在江湖上混半辈子练就的不烂之舌,花言巧语骗取还没见过世面小水的信任,带她登上了客车,离开小水长了14岁却从都没踏出半步的山村。第一次坐车,第一次能够去县城,小水心里甭提有多欢喜,看着车外一闪闪跑到车后的树木,房屋,青山,小水扬着俊俏的脸蛋,尽情地让疾风吹起墨黑光亮的长发。表叔坐在小水的旁边,看着美若不食人间烟火的小水,那狡猾的眼睛发着青光。
“什么这么久还没到呀?表叔。”
“就快到了。”
表叔敷衍着,两眼不停地朝窗后看。
夜色笼罩下来,坐了一天的车,小水却仍不觉得累。走下车,站在路灯璀璨,车流迷眼,人行拥挤,脚下地面是硬硬地大街上,小水迈不出脚,只知定定地站在原地。
表叔给小水买了两套新衣服,还有穿在脚上很舒服的鞋子,还带小水进了粉店,吃了两碗香香的面粉。摸着饱饱的肚子,小水抹着嘴巴自信地放下筷条。原来,这个世界还有这么好吃的东西,要是天天能够吃上这东西,那该多好呀,小水心里对自己说。
“小水,好吃吗?要不要再来一碗。”
“嗯,好吃。太好吃了,我可还从没吃过这么好的东西。以后我要是天天能吃上这个东西,那该多好呀。”
“还有比这更好吃的呢,只要你愿意,就可以天天吃上比这更好吃的东西呢?”
“真的吗?表叔。”
“当然是真的了,难道表叔还会骗小水吗。”
转4次车之后,表叔拉小水下了车。那是一个小镇,一个离小水山村很远很远地小镇。
“表叔,这就是我们县的县城吗?”
“不是。上车之后,突然想起我这有一门亲戚,我好久没有来了,所以就决定带你来串串门,顺便让你见识见识外面的世界有多大,怎样的人都有。”
“真的吗?表叔。”
“当然是真的了。表叔什么时候骗过咱们小水呀。咱们小水这么可爱。我那亲戚见了一定喜欢。”
“表叔就只会嘲笑小水。”
“表叔什么会呢,那是真的。”
小水住下来了,表叔说有些事急着要去办,叫小水好好地呆在亲戚家里等着他回来。表叔一走后,就再也没有回来。直到,表叔所说的那亲戚咧着嘴露出黑乎乎地牙走过来,对小水说,“妹子,你别等了,你那表叔已经把你卖给我了,从今,你就是我的人了。”
“什——么。不会的!不会的?”
“呵呵。当然不会,你表叔什么会把你这么亮的侄女卖给别人呢。他只是把你作为抵押,从我这领走两千块钱而已。至于他什么时候回来赎你,我可就不清楚了。”
两三天的时间里,又有四五个同小水一样年纪的女孩住进了小水住的地方。大家挤在一小房间里,出入的门有人守着。等不见表叔,问后来的女孩,小水彻底地失望了,正如那大黑牙所说的,表叔真的把小水卖给了他。
小水想到了死。在很小的时候,小水就从大人那听到许多关于女孩被卖给人家当媳妇悲惨地下场的事,一想到那样,小水就怕,宁可死了也不要那样被人不人活着。就在小水胡思乱想的时候,大黑牙满嘴酒气的推开了门,往里面摸来,一边喊着小水小水。小水卷缩在墙角,她想喊救命,可是喊不出声。大黑牙摸了上来,夺去小水身上的被子,丢在一旁,狂笑着。大黑牙的手在小水的身上扯,想要撕掉小水的衣服,小水用求救的目光看着其他女孩,可她们颤抖地缩在一边。
“小水,假如你被那些人贩子抓住了,你怕不怕。”
“我才不怕他们呢。”
“他们打你呢,你什么办,还有,他们要是跟你睡呢?”
“那我就——就还手,打他们。”
“你一个女孩家,打得过人家吗?”
“那我一头撞墙死掉。”
“万一撞不死,醒过来发现自己被他睡了呢?”
“那我——我就……”
“就知道你不知道什么办。我来教你,那情况,别企望别人来救你,能救你的只是你自己,而打咱们女孩是打不过男人的。所以,你不用怕,冷静下来,动动脑子。你知道男人最致命的地方是在哪吗?”
“我知道,他们的命根处。”
“这就对了。你表面上要装作很害怕的样子,以便让他们没有戒心,那你乘他们不备的时候,看准他们命根处,狠狠地踹一脚,那脚一定要准,要狠。那样,他们不死也半死了。”
“翠花姐就是比小水懂。告诉小水,你是从哪学来的。”
“这也用学吗。打蛇要打七寸,蛇是这样,人也没什么差别的。其实呢,很多事情表面上是不相通的,但事实上它们都是有关联的。”
杀猪般地叫喊声在小屋里响起。大黑牙捂着下身,跪在地上。
“那b*子,够狠,想让我断子绝孙。我把你卖给个傻子,看你还狠不狠。”
又是几天的颠簸,小水也不知道中途转了几回车,只觉得,那一定是离故乡越来越远了。
那是一个小村庄,跟小水的村一样小。村里的村长有个傻里傻气的儿子。大黑牙从村长那接过钱,点了点,核对数目之后,笑着对村长说,从今以后,这水灵的妞就是你媳妇了,可要管好她别给跑了。小水被两个大块男人押进一院落里,一栋三层高的楼房内外全都装修了。
小水娘知道小水被她表叔卖了,哭得死去活来。表叔受不了小水她娘的追闹,答应带小水爸去找回小水。可是,哪里还找得见大黑牙他们的踪影。两个人找了半个月,寻人启示也登了,但就是没有小水半点音信。时间一天天过去,翠花出嫁了,嫁给村里勤劳老实的阿牛。那天,小水娘又在床上哭了一整天。那天,看着翠花,大家都想到了小水,都说小水命苦。说不定,小水已不在人世了呢。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原先一朵花的翠花已被生活的重担压得过早的凋谢了,才二十几岁的姑娘,看上去却同四十岁般老。
小水的回来,如同一颗炸弹在小小的村庄里炸开。小水是带着丈夫和孩子一块回来的。小水对村人说她是小水的时候,大家都还不相信,不相信站在大家面前衣服鲜艳,丰润,如同贵夫人般的女人是小水呢。直到小水说出了二伯三姑四叔的名字,大家才真的相信站在他们面前的女人是小水。
大家帮小水那十来个大包小包的行李扛进小水家,瘫痪在床上的小水娘挣扎着下床。抚摩着小水的脸,娘儿俩泪汪汪,使得一旁的人也跟着擦眼睛流鼻涕。
哭够了,小水喊站在一旁的傻丈夫给孩子们分糖。一听到小水发话,傻子马上将那装糖的袋子拉开,抓一把一把的糖果给孩子们。孩子们争着,弄得傻子一头的汗水,直到一大袋糖被抢完,看着孩子们欢呼雀跃的跑开,傻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同时偷偷地瞧小水,见小水给他一个赞赏的眼神,傻傻地笑了。
“傻子,过来。喊妈。”
“妈——。好——。您——。”
喊了爸妈,认了二伯三姑四叔五嫂之后,过去那陈皮旧事泛滥开来。
“翠花呢?什么不见翠花姐来呢?”
“她可能在地里干活,还不知道你回来吧。”
“她还好吧。”
“好是好,就是被生活拖累老了。才二十出头的人,却象个四十岁的人那样。”
小水真的回来了。翠花蹲在屋角,看着屋里凌乱而破旧的东西,看着那破了一角的镜子中苍苍的自己。多少年了,翠花今天才认认真真彻头彻尾地审视自己,原先的翠花呢?原先的漂亮的翠花到哪去了呢。假如让小水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她还会认出我是翠花吗?一定不认得了,自己连自己都不认得自己了,何况小水呢。可是,小水没有变呀,她依然是那么的漂亮,而说一定要变的话,那就是她变得更加地丰润了,变得更加地女人了。
见还是不见?就在翠花做激烈地思想斗争的时候,小水找来了。
“翠花姐。我是小水呀,我回来了。”
“小水。真的是你吗?”
“翠花姐,我是小水呀。”
两人抱头一阵痛哭。
“小水,十几年了。过得还好吗?”
“凑合着过了。你呢?还好吧?”
“你看呢?瞧我这样子,都快成老太婆了。而你却依然那么地漂亮。他对你好吗?”
“呵呵,你是说那傻子呀。我让他向东,他不敢往西。”
“其实,我想呀,男人还是傻一点的好,这样女人才放心。”
大家都很羡慕小水,都说小水命好,嫁给了个好丈夫。
“我的那一个要能让我一点,即使他再傻我也愿意。”
“下辈子,我一定要嫁给个傻子,免地被当做出气筒。”
“那好呀,就让小水他表叔拿你去卖了,给十足的白痴当老婆,看你乐不乐意。”
“怎么不乐意。就怕小水表叔他不愿意呢。”
“小水,你有今天,还多亏了你表叔呢。要不是他,我看你也跟翠花一样,一辈子就蜗在这山沟沟里白天下地干活,晚上侍侯丈夫,还要负责带孩子。”
“说来的也是,虽然他当初黑心了些。但若没有他,你这辈子什么能够认识你丈夫。”
“你表叔就是红娘呀。”
“对。小水,你得给表叔敬敬酒。”
一杯自家酿的,香醇顺口的高粱酒,小水满满的敬出,表叔接过一干而尽。好酒。傻子也模仿小水,给表叔满满地到了一杯。过后,有好几个家母亲偷偷问表叔,“你还认不认得同傻子那样的家呀,我家小睿还有一年就初中毕业了。”表叔故做为难的说,“那。这个吗是难了点,毕竟,我已经好久不做了。不过吗,只要我愿意出面,一切都会好些的。”一听到还有希望,家长高兴而去。
咿呀的二胡拉起,天边飘一朵美丽云彩,小孩嬉闹声,男人们喝酒划拳声,妇女们的聊家常,整个山村充斥着欢快的音符。
什么叫悲惨?或许,你认为的悲惨,在他人的眼里,却是一种幸福,一种解脱。
2005年5月修改于鬼屋
本文已被编辑[漠孤寒]于2005-5-1 23:30:31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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