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无痕掩埋了林氏,把她葬在定军山身边。两人生前相亲相爱,死后共一丘泥土,也算是一个结果罢。人生变幻莫测,任凭当初如何的风光,瞬息间也可以灰飞烟灭。了无痕虽然小小年纪,却经历了两次永生难忘的生离死别。想当初,自己的家庭也是如何的幸福温馨,殷实美满,谁知展眼间家破人亡,一切又归烟消云散。人世间有多少变故,有多少恩怨情恨?谁人说得清道得明?念及此处,无痕想到了死去的父母亲人,一直蛩伏在心中的为父报仇的愿望此时才迸发出来。父仇海深,无痕刻未忘怀。为父报仇之念时时在心中萦绕。今无痕已渐成人,也学了一些武艺,自以为可以为父报仇了。师父,军哥,嫂子已死,定家寨已是无可留恋的地方,也应是离别它的时候了。
无痕携了师父生前所用的一口蓝鼎宝刀,拜别了师父,背了简单的行李,作别了定家寨的众兄弟,一个人孤零零的寻路归家。来的时候凄凄楚楚,满怀悲愤,去的时候辛辛酸酸,一枕热泪,似乎不幸总青睐无痕这个可怜的孩子。自己总是如此的运途多舛。惟一的改变与收获是今天的无痕已非昨天的无痕。当年那个被追杀得走投无路潺弱的小孩子已成长为一个强壮的少年,一个懂得为父报仇的少年了。
无痕一个人离开了定家寨,一路马不停啼,经历了好多天的路程,终于到达家乡。此时已是初秋,微有凉意。家乡没有多大的变化,也没有什么欣喜的迹象。远近横着几个萧萦的荒村,禾稻半生不熟,但有些已渐枯萎,显然好久没有下雨了,今年一定又是个饥荒年。可是无痕无暇顾及一切,一心只往家里奔。虽然自己知道早已没有家了,但还是希望赶到那个曾是家的地方。
无痕赶到那个地方,已是傍晚,暮色苍茫。眼前一片荒芜的景象,荆棘满目,蔓路荒草已长有一人多高。以前住的房子已被烧毁,还依稀看到断壁残垣。扒开荒草,还隐约看到家俱烧剩的残灰。可是曾经的主人早已灰飞烟灭,就连骸骨也不知埋在了何方何处。也许是‘零星白骨露原野,荒凉残骸无人收’。了无痕看到此景,禁不住热泪潸潸而下。一腔愤懑从心头涌起,恨不得立刻找到当年杀父仇人,把他们一个个碎尸万断。可是此时天已暮,也不知仇人远在何方何处,无处去寻觅。正是:
人生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
到家已作天涯客,故园今望只泪流。
无痕被迫离家已是四年了。四年了,仇人更在何方?是否依然一样残害着更多家庭,是否也有更多的孩子与自己一样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四年前的一幕犹自历历在目,恍若昨天发生一样记忆犹新。当年匆匆作别了父母尸骨,未及掩埋,只此一事,无痕心中产生无限愧疚。身为男子汉,不能保护父母亲,姐姐,死后也不能尽孝掩埋,此血海深仇,都在那一伙恶人身上。可是那是一伙什么人呢?家在何处?为何要杀我全家?无痕一无所知。无痕独自一个人在废墟中一阵沉思,一阵悲啼,哽哽咽咽在草丛中胡乱过了一夜。
第二天拂晓,无痕从草丛中醒来,敲响了邻近一家门道。开门的是一位老者,花白头发,面皱脸凹,齿钝龙钟,一副瘦骨嶙峋的样子。无痕认得是十三公,忙打招呼道:“十三公好。”十三公见眼前一壮硕少年,似有点面熟,却又认不得。张开漏风嘴道:“你是谁家孩子,大清早来我家做啥啊?”无痕道:“十三公,我是无痕啊,你不认得我啦?”十三公用老花眼仔细的端详无痕,似有所省悟,半天才说道:“啊……你是无痕啊,长这么高大了,都不认得了。这几年不见你,你都到哪去了?”十三公的儿子铁牛儿听到大清早有人敲门,也忙起来了,正听到无痕说话,有点诧异,疾忙走出来一看,正是无痕。虽然高大壮实了许多,然骨子形容终未改变,慌忙一把抓住无痕的手,说道:“无痕,你可回来了。这几年不见你,你可到哪里去了?一定受了不少苦吧。”无痕一看是铁牛哥,像久别家乡的孩子见到了父亲,一把投入铁牛儿的怀抱,口内叫声:“铁牛哥。”眼泪又哗哗的流下。原来无痕与铁牛儿最相契厚,虽然铁牛儿大无痕一截,可是最喜欢无痕顽皮,机灵懂事的。两人是忘年交,铁牛儿看着无痕长大。两人一起无拘无束,没大没小的,最是玩得疯。铁牛儿在无痕很小的时候便带他一起去摘莲蓬,掏鸟,打弹弓。自己上山打柴摘下的野果也总留给无痕。无痕也是最喜欢铁牛儿,自己有什么烦恼事也全向铁牛儿诉说,希望铁牛哥帮着出主意解慰的。
自从那年无痕家里出事,铁牛儿着实伤心难过了好半年。那天听说无痕未被杀死,被射鹤赶下荷塘。铁牛儿偷偷的下荷塘找了三天三夜,没有找到无痕,以为无痕淹死了,回去痛哭了好几天。今见无痕突然死而复生,心头百感交集。两人紧紧抱着,相对而泣。此时铁牛儿的母亲也出来了,见了无痕也惊喜异常,对铁牛儿道:“铁牛,不要只管哭了,带你弟到家里坐啊。”又对无痕道:“孩子,你应该没有吃早饭吧。你们兄弟俩坐着聊,我给你们准备早饭。”铁牛儿母亲说完,走去做饭了。铁牛儿与无痕到屋里坐定,铁牛儿问:“无痕,这几年你都到哪里去了?那一年我以为你死了,害我哭了好多天,你是如何逃脱的呢?”无痕便把当年如何见到父母尸体,如何被追杀,以及自己一个人去寻师学艺碰到老虎,定军山相救,后来拜师学艺等事,一一说出。
铁牛儿听着无痕诉说,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了出来,心内无限唏嘘。接着问道:“无痕,你今后作何打算?”无痕用斩钉截铁的语气道:“我要为家人报仇,血债血还。我一定要把杀我父母亲人的人统统杀了。”铁牛儿道:“你知道杀你家人的是谁吗?现居何处吗?”无痕道:“不知。但他们追杀过我,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一个是独眼,一个是秃头,一个是花脸,一个脸上有黑痣;另有一个长得奇丑无比,高大威猛,拿着锺的,那个就是主谋。还有一帮小喽罗,皆是凶神恶煞之辈。可是我不知道他们来自何方,为什么要杀我全家。”铁牛儿道:“这你就不知了,他们是你们家的对头,也是与你们家一样做生意买卖的。常言道‘同行如敌国’。皆因你父亲管理有方,生意兴隆,抢占了他们的大半生意,故生杀念,灭你全家。”无痕愤怒道:“那他们是谁,现居何方?”铁牛儿道:“他们便是本州首富射雕山,你杀父仇人便是射雕山之子射鹤与一帮地痞流氓。那射鹤自恃家里有钱,目空一切,作恶多端。平日总欺行霸市,强取豪夺,专一惹事生非。有触犯着他的人,风波顿起,必要弄得人家破人亡方才罢手。手下用一帮如狼似虎的奴仆,还有一帮江湖无赖侠客作势,日夜合做一处闯祸生灾,受其害者无数。加上本县大尹又是其叔父,所以受害者真个告地无门,告天无路。只好忍气吞声像避瘟神一样避开他们,这都是尽人皆知的事实。”无痕听着,真是钢牙咬碎,头上冒烟,捏紧拳头道::“他住在哪里?”铁牛儿道:“他就是本县赫赫有名的射家,在东大街射府的便是了。他家整整占了半个东大街。”无痕听说两眼发红,手执蓝鼎宝刀便欲出门找射鹤算帐。铁牛儿一把拉住道:“你要到哪里去?”无痕道:“我要为父报仇。”铁牛儿夺过宝刀道:“你疯了,这么冲动。你以为你这样就杀得了他吗?你想去白送死吗?”无痕无言以对。铁牛儿把无痕的刀放好,拍拍无痕的肩膀,语重心长的道:“孩子,仇是一定要报的,但不要这样莽撞。这样不单报不了仇,还坏了大事。你单枪匹马可以杀得了射雕山,射鹤吗?这只是白送了性命。我们报仇一定要从长计议,你现在还小,不要太意气用事。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无柴烧’。你明白吗?”无痕听了此一番话,心头火气减灭了许多。自己忖度知道意气用事也只能把事情办糟,报仇之事还要细心盘察,谨慎筹画。趁射雕山射鹤没有知道自己之前出其不意动手,方有机会。否则自己势单力薄,定难成功。于是问铁牛儿道:“铁牛哥,那如何办?”铁牛儿道:“无痕,你现在年纪还小,力气尚显幼嫩。我不知道你学的武功如何,但我想你还不是射鹤对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希望你再潜修几年,那时武艺高强,必然一举成功。现在就这样去,只能枉送了性命。”无痕听了,心内很不服气,可是又不敢反驳。对铁牛儿道:“铁牛哥,你能不能带我去看一下射府?”铁牛儿道:“当然可以,但你必须答应我两个条件方才去得。”无痕问那两个条件。铁牛儿道:“第一,一切要听我的话,不许带任何武器去。第二,到了射家门口,就算见了射雕山父子,也不要冲动,千万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你可依得,我便与你去;不依得,便不去。”无痕道:“这可有什么依不得的,无痕一切听从铁牛哥指挥。”铁牛儿道:“要是这样,吃过早餐,我便与你去一趟。切记,不要冲动。”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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