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生终于出事了。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衣不蔽体的他在火车站某间小屋子里做活塞运动时被神勇的警察叔叔一锅端了。校方反应神速,等达生在关押所呆了一天一夜再回到学校时,校园事务公告栏上已经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开除。这意味着从今以后达生就再不是e大学的人了,他的死活自此也与学校没了半点干系。
达生卷着铺盖住进了我的小屋,挺尸一样躺了三天三夜。第三天晚上,我出去给他张罗吃的,等我提着两份盒饭进门,他居然起来了,正对着镜子砍伐他那榛榛莽莽的胡子,嘴里还哼哼唱唱的。他回头,瞟了一眼我手里的东西,以闪电般的手法抓过然后一个潇洒的后仰投篮,两盒丰满的盒饭划过美丽的弧线落进垃圾桶。“操,你能不能有点追求,每天就知道盒饭盒饭,你不烦我还烦呐!”他也不管我一脸的心痛继续教育我:“我现在这么点儿背这么郁闷你怎么说也应该来顿好吃的安慰安慰我啊!”说完丢下剃须刀拉着我往外走。
“你干嘛去啊,还去火车站呐?”达生果然是条汉子,我可是佩服得紧!
“你是头牲口啊你,这么没人性。就你这句话,今天的晚饭我不掏钱了!”达生一脸义愤,敢情是我攻击了他最脆弱的地方。
“你有钱掏吗你!”我好歹松了口气,横竖是花钱,吃饭总比喂鸡值得。
“嘿嘿,知我者孟夫子也!”
看来我这三天的确是没招待好达生,在一家叫“天涯人”的饭馆里我们要了慢慢一桌菜外加一箱啤酒。我们吃着喝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剩下最后两瓶酒时,达生趴在了杯盘狼藉的酒桌上,不动了。我也是晕头转向,我晃晃悠悠地过去,拍着他的肩膀说,“兄弟,今天就到这吧”。没动,我捶了他一拳,提高了嗓门:“走啦,小伙子”。达生缓缓抬头,脸上竟已湿漉漉一片。我有些呆了,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双手捂脸,许久没了动静。我轻轻拍拍他,想说些什么却总感觉喉咙被一大团东西鲠着,依旧无话。又过了半晌,达生忽地用手抹了抹脸,问:“还有酒吗?”我提起两瓶啤酒,达生接过一瓶,说:“干了吧兄弟,干了咱们今儿就回去。”
我和达生搭着肩,踉踉跄跄走得缓慢。晚风吹散着酒气,刺激的气味从腹腔向夜空漫溢。我觉着了一丝凉意,喉咙却烧得慌,头也有些发紧。
“我想好了”达生忽然开口了“明天我就走,离开这个城市往南方去。”
“你,不先回家去么?”我晕晕忽忽地问。
“操,我这样子回家算什么?让家乡人见识来自大都市的嫖客么?”达生瞪了我一眼,好像我污蔑了他的智商。顿了顿,他继续说:“我的家乡毕竟是一个保守宁静的小镇!”
我默然了。想起了我的家乡,想起了和达生趴在阳台互相描述各自家乡的那个伴晚。那时侯,我们都还年轻,天真。达生总说他的家乡就是桃源,家乡人都是隐士;而我一直跟他讲我那个江南小镇的日升日落星起星坠。达生曾经非常向往我叙说中的半夜划船在西门河中央探网收鱼的生活。我也不止一次向他许诺请他在河心小船里吃一顿午夜炖鱼。
我们都不再搭话,只是搀扶着往前。
第二日醒来,头还是疼的厉害。达生不在了,倒是他的家当还在角落里堆着,可能搞早点去了。我站在门口张望达生,却看见了江宓,白衬衫蓝牛仔显得清新逼人。“你那同学肯起床啦?”她轻笑着问我。这几日房里停了具尸体她一直没敢过来。
“呵呵,诈尸了。”
“他受什么打击了?被人横刀夺爱?”
“呃……,恐怕还不止。他在广场上用酒瓶把搂着他前女朋友的家伙的脑袋开了个漏子。”我觉着还是不说实话的好。为了达生的形象,当然更为我自己的形象。
“不是吧,他也太冲动了。学校怎么处理的?”
“开除!谁叫他放着几千号男生不砸偏砸我们系主任的外甥。”
“天呐!太可惜了!”
………··
我们随便聊着,达生伟岸雄壮的身影闯入了视野。冲江宓点点头笑了笑,他拉我进屋,说:“我已经买好票了,晚上9点的火车,到广州的。”
我真是有些讶异了,这小伙子几时动作这么迅速了。“你想好了么?”我问:“有什么具体的打算吗?”
“没,先去了那儿再说。社会主义社会,饿不死我的。”他似乎恢复了以前的漫不经心。“噢,对了,你先给我搞点钱,等我在那边安顿了再还你。”
“你也别跟我说什么还不还的,反正你在那边好点混,到时候别让我给你收尸就ok了。”
“嗨,你这什么话。兄弟我有的是能耐,只是运气差了那么一点点。”他回头盯住我继续说:“还有你,也不比我好多少,要是你觉得你能承受我的下场你就继续这样混下去,啊!”
“……··”我没作声。
他停止收拾行李,走过来揽住我的肩膀,低声说:“隔壁那个女孩真不错,绝对的珍藏版呐,好好把握吧你!”
我摇摇头,叹了口气,说:“可惜俺们不才啊,恐怕是有心藏娇,无力护花啊!再说了,我这一副肮脏的皮囊,还不是唐突佳人暴殄天物啊。”说话间心里有些莫名的沮丧。
早早吃过晚饭,我们就去了火车站。剪票了,进站了,北京西开往广东的车缓缓驶了过来。我拍拍他的肩,说:“好好混,别再给你家乡丢脸。争取在三年内衣锦还乡。”
他淡淡地笑了笑,摇摇头。而后一脸严肃地说:“你呀,现实一些,别想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大家都在强j*这个世界,别以为你是他妈个什么圣徒!你那些想法在这个时代是没有市场的。”
我张了张嘴想辩解,达生摆摆手,继续说:“你别跟我说,别人不知道你想什么我还能不知道么?什么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全他妈的扯淡!别依着自己的想象呼吸,生活是实实在在的。”
说完它拎起了包,一步跨上车门,回头丢下一句“我去享受强j*的快感了!”,走了。他在车窗旁坐定,也没再看我。我一厢情愿的挥手。火车慢慢启动,慢慢启动,越行越快,越行越快;夹挟着一阵阵气流绳索一样抽打在我脸上,我的脸有些疼,有些麻。
我一个人慢慢回走,街道两旁的路灯已经亮了起来。昏黄的灯光下,路树遇风萧萧。驳杂的树影肆意放荡地舞在灰色的街道。夜是越来越深,越来越凉了。望这黑色凝重的夜空,我连叹息的力气都没有了。其实,叹气也是需要勇气的,至少你还对生活有着希冀。
-全文完-
▷ 进入胡子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