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昔日的桃花湾春天时桃红李白，还有那一串串开得正欢的梨花和苿梨花。初夏那甜甜的柿饼桃和大大的白桃，让我们撑圆了肚子(可惜那柿饼桃现在已绝迹)。盛夏时那黄花梨咬一口汁流一地，深秋的蜜桔把树枝压得变了腰。冬天园里安静了，树木像进入了冬眠，我们在枝丫上爬高下低，不时会有那深藏不露的果实碰着头，让我们好一阵惊喜。结果会来次地毯似的大搜查，可往往会失望，只得想着下一次会交好运。

不久前我们这些女人去了一次桃花湾，那梦里的地方却让我们大发感慨，园里看不见那些嘻闹的女人们，只有老人的背影在劳作。村里的青壮年男女都外出了，偶尔见到一个年青媳妇在敞胸露怀的喂奶，我笑着对朋友们说了一句笑话：“姑娘是金奶、新娘是银奶、生娃的就成了狗奶。”女人们都骂我：“你怎么不去死哦，你现在是什么奶？”

爱爱说：“她啊，上初中时就会男生追，人家递纸条、索相片、让铁哥们叫嫂子。那时候封建得很，男女生不相往来的，还不是她有魅力。”“对了，对了，你喜欢过那个黑皮男生没有？”一群女人都起哄。我急了：“哎，少来啊，我可没理他，那纸条不是交给老师了么，还惹得他骂我老黄牛不识抬举。想起那个时候好像我又成了那梳小辫的女孩，那男生坐在我旁边，是个体育委员，每当我发歌时他的唱得最响，总是那么直直地看着我。有时还拿脏衣服来请我帮忙洗，我接过衣服扔在地上，用脚乱踩说：“鬼跟你洗，找错人了吧。”男孩也不生气，听说这男孩现在还在乡下，他现在长什么样？只怕更黑了，不过他的名字我到不会忘记，因为他是第一个向我示爱的男人。

我问爱爱：“还记得上初一时，老师要我们俩手拉手进教室的事吗？”她笑嘻嘻地说：“还有那事？是不是你编的？”那时我们好多女同学都不愿意理她，有天徐老师上课时说：“有些人不讲团结，特别是些班干部不带好头，还拉帮结派做些小学生爱做的事。我希望不用我点名自己站起来。”话音一落我就连忙站起来，接着看见我身后又起来七八个，我心里暗暗骂爱爱：有本事和我们吵啊，去告状算什么好汉？老师把我和爱爱叫出去，问我们是什么时候不讲话的、为了什么事？我们一顿乱说，实在记不起什么事，老师说：“行了，你们俩手牵手进教室吧。”我们俩面面相觑，脸红脖子粗，希望老师能改主意给我们留点面子。

老师厉声说：“走不走了？不然去讲台上亮相！”我们只好轻勾手指，缓步走进教室。男生“哦哦”起哄，女生窃笑。到了星期天还罚我们去洗黄麻，其中也有新月，洗得臭气熏天，一肚子的气。我们边洗边骂爱爱“害人精”，爱爱委屈地说：“我又没告状，谁叫你们自己站起来的？”啊！上了那徐魔头的当了。

徐魔头说话损人出了名，那时住宿生都要自己带米带油，可是负责称米的老师那时在谈恋爱忙得不见人影，下课时好不容易看见他，米还没称完铃声就响了，同学们只得把米、油带到教室，偏巧是徐老师的课，他让这些同学全站在讲台上，都是农村的孩子，手里拎着那些补丁接补丁的米袋，还有哪黑呼呼的油壶。

女生面子薄，一个个泪流满面，徐魔头对我说：“铃铛，去找个脸盆来。”我愣着，不知要脸盆做什么。“快去啊，这些眼泪可不能浪费了，用盆接着一会好洗衣服。”啊！我才不去，事后她们不骂死我也要把我撕成两半！前些天去朋友家吃饭，还遇到过徐老师，那身锐气不减当年，我和他说起那些往事，他哈哈大笑说：“我就那么厉害？那么讨厌？”我还没告诉他的别称叫徐魔头呢，要不会气得半死！

6

慧子说：“凤儿现在在新疆当上什么经理了，只怕是过上好日子了。”凤儿在我眼里是个泼辣而敢作敢为的女人，做姑娘时，有一次她骑车带我，路上有几个男孩向我们扔石头，凤儿张嘴就让他妈妈和牛来了次杂交，听得我面红耳赤，她却骂得顺口一点也没觉得不好意思。

她出生时家里已经有好几个孩子了，父母怕养不活她，把她送给了一对残疾夫妇，养母是瞎子，养父是瘸子，她穿得很差，鞋子也总是破的，但她好强总是不认输。她的成绩在班上名列前茅，我总借衣服给她穿，还把她带到我家吃饭。这时我们班的小帅哥对凤儿格外的照顾，不久凤儿常常旷课，有时彻夜不归。原来她在和强子谈恋爱，那时我们什么也不懂只觉得羞死人了，。

我们满以为他们会在一起，没想到凤儿辍学后去学缝纫老老实实的做事，根本没和强子来往，原来爱情的幼苗也经不起一点风吹雨打。小凤恋爱了找了一个军人，也许她觉得军人更可靠，谈了六年结婚就在一个小房子里，房子虽小但收拾得井井有条、一尘不染。只是太穷了家里什么也没有，凤儿只好出去打工，也就是这时出现了裂痕，凤儿一年才回来一次，男人哪守得住寂寞，找了一个相好，自己的工资也不够花，孩子也管不了送到乡下瞎奶奶家。这一送就是12年，小孩性格孤僻但也长得高高大大的，和她妈一样。

有时放假小孩就和爸爸一起住几天，有一次她爸把那个女人带回家，三个人睡在一张床上，凤儿常骂她男人不要脸，想起这件事就好哭。他男人说：“你在外面就清白了？还不知你跟过多少男人!”凤儿在外打拚终于站稳了脚，在新疆买了期房准备接他们父女过去。她高高兴兴的回来，我们都跑去看她，她家乱得不成样子，凤儿忙前忙后的收拾，她老公却不冷不热，好像不欢迎她回来似的。这期间凤儿得过一场大病“鼻癌，”我们都不知道，我想她是想一个人静静的去死，不让我们难过吧。她做化疗头发都掉完了，后来长出了一头乌黑发亮的头发，老天爷也许是拚不过她又放她回来了，这个了不起的女人!

前几年凤儿终于说动了她男人，一家人去新疆团聚了，有次半夜老公的手机响，一个女人嗲声嗲气地说话：“喂，还记得我吗？不会这么快忘记我了吧，我是你情人啊。”老公直犯迷糊，是情人太多？还是真想不起这说普通话的美女？其实我早就听出来是凤儿的声音，让老公去想吧，男人有女人挂念那滋味肯定特美。后来凤儿忍不住暴笑，和我拉了半天家常，她说现在公司领导很器重她，老公安心做生意，女儿成绩也不错，还学会了开车。还要我注意打扮，女人只有在乎自己男人才会在乎你。

7

这群女人都心疼我关心我，也许是小时候太幸福了，总要让我受点磨难吧，生活就是这样，不会总是那么一帆风顺的。

我婚后过得还算幸福，衣服是老公买，家务也是老公做，花一分钱也向老公要。总觉得他像我长辈，总想着要他照顾我。后来的事让我长大、让我学会忍受痛苦、让我把任何苦难都往肚里咽。那时因为带孩子我瘦得只有70多斤，真是风都能吹倒的那种，成天披头散发十足的黄脸婆。老公喜欢上别的女人了，但他还没狠心到抛下我们娘俩，他用了多少钱在别的女人身上我也没底，因为钱对我来说不重要，家里有钱没钱也不知道担心，我就是个糊涂的女人。

后来家里做生意全赔光了，那存折上就是几个零，每月就指望着他的工资度日，这时候我因为请假时间太长，单位已除名。想出去再找工作吧，老公总说：“工资那么低，能做什么？还不如在家管好孩子。”一个人在家那心里空空的，总想找点事做，一闲下来我就爱胡思乱想，我借来锄头把门前的空地种上各种蔬菜，请来工匠砌了个猪屋，捉了两头小猪，捉了几十只小鸡小鸭，家里热闹起来了，真没有空下来的时间了。

累了看看我那猪娃、鸡崽，到园里摘新鲜的蔬菜，我成了一个标准的农妇，这些又能补贴家用，又能让我充实何乐而不为呢？老公总说：“你快穷疯了？让人看着像什么话？”我说：“又不用你管这些小东西，你还是那富翁？丢你面子了？”有一次我那小猪从洞里逃跑了，我跨过小沟，在那齐人深的野草里去寻，也不怕会遇到蛇了。找到后抓到一只在洞口对老公叫：“帮我把这只小猪看好，我还要去抓另一只。”那边老公声音冷冷地说：“我不管，你自己弄。”我眼泪一下就出来了，不是抓小猪累，他怎么就这么狠心？

因为家里房子大，不如给学生做饭，好说歹说他才同意我开个学生餐馆。一下子来了四十个学生，每天光那煮饭的大锅连米带水就是好几十斤，我力气猛增，端那锅是小菜一蝶，每天手脚不停，病了打着吊瓶也不能停下休息。老公还是那样冷眼看着，邻居的女老师抽空就来帮我做事，直说我可怜。那时候眼泪只在眼眶里转，我从没让它落下来过。

同学们来看我，说：“你自己去照照镜子，看你还像女人？都成了老太婆了，你要爱惜自己，你要是累垮了他会再找一个，你看你穿的什么衣服？我扔了的都比这好。”她们不知道我好几年没买衣服了，聚会时还借过邻居的衣服。她们不知道最困难时家里仅剩十元钱、不会知道儿子因欠资料费被老师骂、不知道儿子生病我去向人借钱，一连借了好几家。许许多多的心酸事让我想起来心里就难受，一个那么柔弱的我变得如此坚强，让这些同学另眼相看。

有时女人也能撑起一片天!她比男人更经受得住苦难，谁说女人是弱者？桃花湾的女人更像那坚韧的桃树，能经受风雨的考验、暴雨的洗礼。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