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四次过北京

舅舅家在宣化县，现在可能从保定有了直达车，原来去宣化要从北京倒车的，于是就有了母亲四次过北京的故事。

母亲第一次过北京，是在一九六七年的春天，她带着十岁的大姐、四岁的二姐和几个月的三姐，而且还在肩上背了两包东西。母亲她们刚从车上下来，就有人过来帮提包的，有抱孩子的，带母亲来到候车室。给母亲找了座位，还给大姐买来好吃的。

第二次是一九七六年初冬，母亲带七岁的我和刚三岁的弟弟。母亲一把抱弟弟，一手扶着挂在肩膀上的——前面一大兜挂面，后面一大兜红薯、花生，我则用手抻着母亲的衣角。一进北京站，就见到处是大字报，好多画着长尾巴的人，印象最深的是四个长狐尾的人被一个大拳头重重压在下面，四人的脸严重变形。我好奇地东张西望，脚步自然就迈不动了，好不容易到了候车室，早已人满为患了。这时就有人站起来招呼到她的座位旁，帮母亲放下东西，就让母亲坐下，又从她的包里拿出鸭梨，快速用刀子削了递给我吃。她是一位好漂亮的女孩子，大眼睛、高鼻梁、一笑有一对好看的酒窝。

第三次是一九八八年，母亲和弟弟、姨、表哥一起去的，那时城市人民的生活正逐渐好转。思想却大不如从前。姨和母亲站了好几站，等到有人下车才有座位，但一路上算是平平安安。

第四次是一九九七年舅舅去世，母亲和弟弟一起去的，那年弟弟二十四岁，母亲六十三。从北京一上车，就见车箱里人满满的，母亲刚一站稳，就有一军人起身给她让座，母亲和弟弟同时向他道谢，母亲便坐下来，谁知刚一坐下，就有一流里流气的小子蹿过来，指着母亲问：“谁让她坐这儿的？”

军人说：“是我给她让的座。”

“她是你妈呀？”那小子没好气。

“她是我妈，怎么了？。”弟弟接过话来。

“老子想坐，没人让座，凭什么给你们让？”那小子说着就给了弟弟一耳光，弟弟一下子被打懵了，霎时血从鼻子里流出来。

全车的人顿时静下来，母亲惊呆了。军人咕噜一句：“真一是东西。”

弟弟顿一顿，用身子护住母亲。那小子一伸左胳膊一把把弟弟揪过去，抡起右臂。全车的人都紧张了，但没一人上前。

说时迟，那时快，母亲一跃而起，闪身死死地hao住那小子的后衣领，那小子甩了一下，又一下，却没有把母亲甩开，他万没料到白发苍苍的老太太竟有如此的力气，孰不知那是一位母亲的天性。他抡起的胳膊放下来，揪着弟弟的手也松开了。

全车的人都松了口气，同时也被母亲的行为所震憾，包括我的弟弟，或许也包括那小子。

后来母亲再也没到过北京。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