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夜色拨开喧嚣,雨声穿越古今,秋灯之下的沉思,是对心灵的返观,是对理想的追寻,思想的火种也在沉思中传承。。。。。。。
杜工部说:“夜久语声绝,如闻泣幽咽”。真的,听自然天籁可以听出人类自身的生命共感来。雨声连绵的当儿,不啻助益思维的黄金时刻。那本转变时期的文艺思想文集《自己的园地》,写一序冠于前,看雨、听雨,希望永远不要有人事来打扰。天籁之潇洒,远胜人类之嚣喧,胸中尚有一种逸气纵横,愈觉草木之有情,人事之愚蛮及其难以逆转。
梁启超当年读谭嗣同的《感怀四律》,也是在雨声中、烛光下。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无端过去生中事,兜上朦胧业眼来,灯下髑髅谁一剑,尊前尺冢梦三槐,金裘喷血和天斗,云竹闻歌匝地哀。徐甲傥容心忏悔,愿身成骨骨成灰。。。。。。。。。。。当年梁启超读了一夜,他惊呆了,天下竟有如此沉郁哀怨的巨作!当衙门武装人员冲进浏阳会馆那天,谭嗣同还在悠闲地喝茶,笑看他们的张皇失措。多少年过去了,菜市口头颅掷处,斑斑血痕已被风雨洗刷得干干净净!
瞿秋白当年亦可降,宁希濂晚年偿谓“我国历史上一位杰出的革命文学家,竟死于我之手,将我碎尸万段,亦不足蔽吾之事。“他后来忆及福建长汀的旧事,屡生梦尽春残之感。宁希濂先生还算高人,毕竟他懂得在困惑中重整人性的尊严。
夜雨秋灯,饮一杯浊酒,啜一盅酽茶,籍以安抚一下胸中不平之气,若能做到悠游自在,心无寸事,当然事一种福气,但小而言之,百丈红尘之中,或为衣食所牵,或为名利奔忙,或为商业寡头身旁的种种的“白领”所挤压,心情凄惶,实际上又哪得半点闲适之趣?极而言之,则将近一个世纪以来,这个世界依然纷争不已,先贤的著作,一度作为毒草化为灰烬,他们为之纵横奔走的年代,他们的种种戮力,似乎也只是徒劳无功的宏图,想到这些,心中时常感到难遏的酸楚。
雨声的萧疏淅沥,灯影的半明半昧,常常把时空幻化,有些明明是年代已久的事,竟像自己经历过一样,化为一种自身的体验,前程影事,令人百感交集。
黄花岗不寂寞的,只有墨绿的翠柏,中山陵杂沓如织的游人,更感兴趣的仿佛还是他们自身的嘻笑打闹,那些人真的开怀到了无忧无虑的境界。
人生如寄,生命那么迅忽,甚至不会在大自然中留下一点足迹,一切东西,文化也好,道德准则也罢,都会消灭,何况我辈琐碎不堪的凡人俗事呢?万物都在等待时间的镰刀来收割,收汲青春的娇研,收缩美人的眉黛,收汲纸上的诗歌。那种想把诗篇传之久远的说法,不过使文人的自负而已,人生如寄,像浮沤的生灭,短得只好比整个时间过程之外的东西了,旧时王谢堂前燕,一转身久找不到归路。
就在这样的迅忽之中,人类却免不了自身先天的痛苦,那些心情上了年纪的人每每感叹聚散无常,浮生一梦,但就算人生是个梦,总不能翻来覆去都是这个噩梦吧?于是,寻觅解脱这种痛苦的途径,沉淀成了哲学文化的主流。
古今中外,不乏清醒的志士埋头修补人类尊严的青花碎片,然而,地球上魔鬼的门徒残害智者,贤者,良者的事件却多到无法计算,难道这种真是先天不可逆转的么?有如当年徐恩曾于韬奋的对抗?也许徐恩曾那那样的人,该到佛教书院趣读读书,因为那里不但有书香,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固然跟死人河活人的差距一样大,但也不妨找到偶然的桥梁来作过渡,使他晓得,什么使一己的私利,什么使普渡众生什么是人,什么是非人。几十年前(1935年),那天亦在下雨,雨脚如麻,像思绪的网,“无端篷背雨一滴一滴生”,是清人的诗?雨线的交织,真的能把思维浸染得漫漶淋漓,而令思索的触角停顿?可是雨中的山色,气息却像在集中体现那自然天籁无上美的境界,这又令人思维清晰得无以复加,不免把爱与恨的往事涌上心来,来个清晰的身影,人生的大梦最易在这个时候生发弥漫的,那天他真的做了个梦,梦境萧索清寒逼真若元人画意:“梦行小径中,寒流幽咽,如置仙境。”翌日集句得诗一首:
夕阳明灭乱山中,(韦应物)
落叶寒泉听不穷。(郎士元)
已忍伶俜十年事,(杜 甫)
心中半偈万缘控。(郎士元)
诗,词的悲观色彩固然明显,此亦正是瞿秋白先生之伟岸所在,个人头颅何所顾惜?人生不能全选全得,有所不取就该坦然面对所失。“心持半偈万缘空”,是正视人生的短促而又必在这短促中作出选择,对那些落选的,不必再花生命趣表现恋栈与彷徨,所谓“空”,犹如一个无尽的假期开始了,未了之事,后人来补记吧!绝句虽古人成句而成,却与孔子在川上的咏叹“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一样,是对人生又本质切实体验的情绪哲学,含有无限的低回何感慨。
雨声中,时代的蹵音由清晰而模糊,灯下散落一些晚风中细小的蚊虫,天色渐亮,那些为求证人间公理而赴汤蹈火的近代知识分子以及为追寻理想信念而全力以赴却举步唯艰的新时代青年的影像也渐次隐去。
雨声催萌思想,却也催生昏酣的梦寐。
本文已被编辑[文清]于2005-4-29 11:37:06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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