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老大哥对我们有好感,主要是因为他的女儿从小学到高中都学画。这个过程花去了他不少的钱。一想起这,他有点“往事不堪回首”了!在家乡杀猪卖肉的本钱和一辆打的的摩托车都溺进了孩子的教育费用里。孩子画画很好,可没能进入美术院校学习。文字科成绩很优秀,考上了另一所很好的大学,读了另外一个热门的专业。孩子很懂事,生活上很节约,还是学生会干部呢!说到这里,他有点醺醺然了。他似乎认为,画画的在文化上都跟他女儿一样的优秀,而画的画应该比他女儿好!这是他对我们一见如故的主要原因吧!
敬亭的画夹是如此好的一纸介绍信,它让两个不善言谈的迂者一开始就能融进这个陌生的环境,并且使我们此行的后半段进展顺利!
敬亭在画夹上勾起了线条。工棚,小煤炉,乱糟糟的背景前坐着个很空灵的人。还是习惯用钢笔,不需要重复或修改。形体比从前更结实。概括得也很厉害,长的线条和弧线更多了。
老大哥给我倒酒,自己怎么也不肯喝了。他摆着的手里像握着小半把棉花,显出顽固而友好。这种伸不直的粗糙手指让我觉得狡猾而又亲切!
他不吃饭。他说自己一喝酒就不吃饭。也不太做饭,偶尔半夜饿了,就起来喝上一杯白酒或是啤酒,再倒下去继续睡。他说自己的身体很结实,搬抬扛运啥都行。以前的摩托车过河没路了,两只手一抓就把它抱了过去,跟抱个空箱子一样……
敬亭时而也插上一句。一老一实的很干脆,决不拖泥带水。
他的话实在而不单调,正式而不呆板,活泼但不轻佻。乍一听似乎不带任何的感情色彩,细一品却又不是冷冰冰的不近人情。那是一种来源于农村,生长于书本,扎根于专业,定型于学校的语言。由于出自一个本性单纯的人之口,这就多多少少的带着一点魅力。世俗的灰尘进去的太少,传动语句的齿轮还没被堵得艰涩难听吱吱乱叫。
同学时代他的两次抱怨足以说明这一点。
一次是关于流行歌曲的。当时的“情歌王子”、“叹歌王子”们的声音漫天飞舞,某次偶然谈到了,却一律被他评为“亡国之音”。现在想起来,那种软绵绵的东西让我的身体着实绵软了好几年。
另一次是关于毕业保送名额的。上两届保送的是专业和文化成绩并不咋样的美女,据说这两位跟系里的某位负责人有点儿那个啥。这一届保送的也已定下了,按说应该非敬亭莫属。最后那负责人找到他,软硬兼施地将名额夺了去。保送谁去?就是那个成天不务正业,打游戏买起币来一次得花完五十块钱的啊!人家里有钱,钱能通神嘛!谈起来我们都很不平。
敬亭只是说:“人家画得好嘛……”其愤怒和无奈仅止于此。
白驹过隙,世事变迁。直到有一天人们能在芸芸众生里铺下一张网,逐渐找到了自己所处的那个点时,再回首过去,目光也就变得格外审慎起来了——不管怎样,那样的经历对于任何人,哪怕就我这个旁观者来说,都是一种无法弥补的伤害!
老大哥似乎永远没这方面的遗憾。他的一生总是在付出。在家里老婆孩子尊敬他,在这里就连工头都很信赖他。
他能做力气活,会开小四轮,会修理机器搭棚子,闲暇时带着大家上山挖药材。在新疆的沙漠中迷了路,转了好几天才走出来。在内蒙大草原上,亲眼看到几个人为了争夺一棵珍贵的植物,狼一般野蛮的互相撕咬的场景……当然他也不是正人君子,在找不到事儿做生活窘迫时他也卖过假手机,也偷过人家的鱼炸过人家的狗。不过,再厉害点儿的伤天害理的事儿他坚决不做!什么叫做人的原则?呶,这就是!
老大哥永远是特别的。这矿上其余的人不是太高就是太肥,不是太胆儿小就是太过聪明,不是太小气就是太自以为是。把能将这所有的一切结合的很好的人单独用辆桑疙瘩(桑塔那)来装,他当作为挤得进去的一位。要不,工头能“哥子、哥子”地叫他吗?咋不那么照着叫其他人呢!
老大哥越说越来精神,够得上唾沫四溅打人脸,口水乱飞能沉船了。瞪过他的那小伙子叫了他几次,都让他用那拿着棉花的手挡开了。他结结巴巴的让人别打岔,等他先讲完再说。看到我们站起来,他也起来了,仍然说着,并不管我们是否在听着!已经朝坑口走了几十步,才记起还没戴安全帽,又跑着回去拿……
(第四节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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