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三月三，风筝飞满天······”刚在梦里春游，儿子摇醒了我，要求带他去广场放风筝。看着他那热切的眼光，我点头答应。起身进洗手间，镜子里的女人，零乱的头发，脸蛋透着潮红，一副未睡醒的样子。突然，我的视线又定格在下巴左边一个似酒窝般的疤痕上。这是一个让我在意了一辈子的印迹。在这美容高招叠出的年代，我原本可以花上些许的钱让它消失。可是我一直不曾有过这样的打算。不是怕痛，也不是吝啬几个钱，而是它承载着我如水的记忆——一段无法感概的初恋般的情结。

父亲有兄妹三人，大伯是一个先天性的聋哑人，资质也不高，一生未娶。姑姑生有一男两女，我的父亲也只生下哥哥和我。所以在奶奶和爷爷的心中，这五个孩子有如他们的五个手指一般的疼爱，缺一不可。他们宁愿自己多辛苦劳累，也不惜余力地照顾我们五个。

五个孩子里我最小，小表哥清大我三岁，爷爷和奶奶对我们俩更是疼爱有加。一切的困难不快都得为我们让道，要不，就有前面的哥哥姐姐们挡着。那是一段天使在空中惬意飞翔般的日子，我们被宠得有于王子和公主一样鲜亮。

上小学三年级以前，我和小表哥都是和奶奶睡。冬天，奶奶会用烘炉帮我们热好暖和的被窝。夏天，奶奶总是一把蒲扇，为我们驱蚊添凉。我们则依在奶奶左右两边，叽叽喳喳地说些小孩子的话。多是今天上课谁被老师打了，批评了，还有谁的作业没做完被关学了······

说着说着，清就会嘣出一句“今天有没有人欺负你？”

我会嗯上一声“他们才不敢哩。”还不忘记高高地抬起头。奶奶则在一边笑“看我们家的小宝贝神气的。”

我和清的学习都很优秀，而且在学校里都是听话守纪律的好学生，年年得三好。奶奶逢人就夸，“这两小东西啊，和几个大的就是不一样，他们还会贴人哩，”

旁边的人接口，“要是过去，可以订娃娃亲的。”

奶奶连忙接口“不可为，不可为，我这一辈子就是这样给害的。”原来奶奶和爷爷是姨表亲，爷爷的母亲和奶奶的母亲是亲姐妹。人家都说大伯的缺陷就是这个原因造成的。

及到大点，我也就听懂了“近亲开亲”这话的含义了。所以七岁那年，一次我和清还有别的孩子玩过家家的时候，清选的新娘子是我，我怎么也不干“不行，我不做你的新娘子，我们不能成亲的”清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看着我“小妹，我们这不是玩游戏吗？”

“可是玩游戏我也不和你成亲，要不，呆会我的娃娃会比不上他们的。”

可是最后那群孩子里，又选不出我看得上的新郎，那游戏最后不欢而散。后来表哥再也不陪我玩这种游戏了。

九岁那年，三月三伴着春暖花开的亮丽一起走来。那段时间，我和表哥每晚放学回家做完作业，就糊那没完没了的纸风筝。这儿补一块红色，那儿添一点绿意。前一天的晚上，我们俩乐得很晚都不能入睡，两人举着风筝在宽大的堂屋里嬉闹。第二天一大早，我和清就呼朋唤伴地，邀上十几个小伙伴们去了后山的草坪放风筝。

风筝伴着儿歌在空中飞扬，飞扬，把童年的神话递上那悠悠飘过的白云，悄悄溜过的香气中。大家跑得累了，就三五成群地坐下休息，突然，平常时就挺皮的两个大孩子不知为什么打了起来，我和表哥正仰首看不远处树上的一只尖嘴黄脚的小鸟。不幸就这样突然而来，不知他们中谁抛出的大石头没击中对方，却一下子砸在我的下巴上。鲜红的血很快地流淌下来，染在那件翠绿的上衣上，我“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孩子们一下子都吓呆了，愣在原地。表哥忽然冲过去，对那两个家伙一阵猛烈的拳打脚踢。好一阵子，他们才醒悟过来，可是此时一个嘴唇被打破了，另一个鼻血流了下来。两人也开始猛烈地还击，旁边的孩子没有一个敢上前扯架的。我坐在地上仍在哭，却一边喊着表哥“清哥，别打了，别打了······”

只见三个人的身子扭在一起，突然表哥一下子摔倒了，扑倒在一堆石块旁，我连忙捂着下巴跑过去挽起他。只见他的右眼眉毛处，血不停地往外流，右边半个脸很快地被血染红了。表哥又要往前冲，被我拼命地拖住。

那场打架事件终于被及时赶来的大人制止住了，结果是我和清哥的脸上都落下了永恒的疤痕。

比我早两年上中学的表哥被姑姑接回家了。每逢节假日，表哥才来我家，两人仍是有说有笑的。

小学毕业后，我也考上了表哥所在的县重点中学。由于离家太远，就住到了表哥家，两人又可以一起生活，一起上学放学了。

上中学后的表哥变了很多，少了许多的调皮，多了斯文和秀气，也没以前爱说话了。但是表哥对我还是那么关心，因为参加了学校的舞蹈队，每天的晚自习后，我还得训练一个小时的舞蹈，他总是默默地呆在训练厅的外间，等我一起回家。

表哥的学习还是很好，在年级总是名列前茅。学习上遇着不懂的问题，他就是我的第二老师。此时两个表姐都已毕业参加工作了。姑姑病退后，就一门心思在家照料我们俩的心活起居。姑姑视我如己出，我也没当不是自己家般的拘束，开心又快活地生活着。

四年后，表哥考上南方一大学，终于要离开家了。

临行前的晚上，我帮助表哥收拾行李。他问我“小妹，你以后也考我们学校吧？”

我抿抿嘴，“到时再说吧，你们学校是好，可是离家太远了，我怕会想家的。”

“你还当自己是三岁小孩子啊？”表哥笑我“不是还有我在那里吗？”

“可是你是你啊，你又不可能天天陪我一起”我噘起嘴，“谁知到时你爱管谁了”。

听表哥的同学梅姐说过：表哥和班上一个叫雪的女孩子特别要好，而那个雪也报的是那所大学。如今两人双双比翼在那南方的校园里，谁知到时眼里会不会有我这表妹还说不定哩，“我才不想去当电灯泡”。

“你瞎说什么？”表哥有点不高兴的样子，“听谁乱说了？你可不可以不象那些无聊的女生啊？”

我顿时来气了，“我是无聊，我还不想瞎说哩，你的事与我有什么关系啊？无趣！”丢下手里的书本，回到自己的房间，我的泪流了下来。那一晚都没睡好，可恶的表哥，以前从不这样说我的。不就是一个雪吗？不就是上了同一个大学嘛，神气什么？我才不稀罕！

第二天的送行，我以补课为由，没有去。听姑姑说，表哥临上车时，还一直盼着我能赶去的。我不想过多地解释，回了自己的房间，我还在生表哥的气。还说哩，连上学两人也是一同前往的，不是约好了是什么啊？却在我面前装什么清纯。

半个月后，表哥的家书里，详尽地叙述了大学里的生活和学习情况。信是姑姑让我念给她和姑父听的。念完以后，我就把信丢下回了自己的房，信里竟只字未提我。姑姑疑惑的目光中，我几乎想流泪了。

第二天上学，收发室转来一封信，是表哥写来的。信很短，除了几句问候，然后就是给我留下他的通信地址。我反复地看了那信许多许多遍。最后没有回信，我还在生表哥的气，他的信更是让我生气，那算什么信嘛！

后来，表哥再也没给我写信了，我对他的了解只有通过替姑姑念信的时候。知道他在那边生活和学习都很好，还当选了学生会的成员，校刊的副主编。他的文章陆续见报，多是一些诗歌和散文之类的，那精美的文字里饱含深情。我嫉妒他文章中的殷切情意，和那拥有他如此美丽文字的女孩子。

每逢表哥放假回家，我也早于他放假回了自己家。见面的机会不多，还是有的。但是我们俩似乎习惯了疏远和冷淡，一种亲戚般的应酬。

两年后我也报考了南方一大学，但是不是表哥所在的学校，我是故意的。我不想去那里看他和别人的花前月下，不想见证他的浪漫情怀。但是我又故意地选择了离他不远的城市。

表哥顺路送我去学校报到，出发前，我还开心地以为这次的机会，可以让我们冰释前嫌。可是含泪告别家人，随他登上火车。眼前却立着俏佳人雪，她一袭淡黄色的长裙，含笑向我点头“欢迎你，小妹。”我也点了点头，自觉和她比，我整个一乡巴佬。借着上洗手间的机会，我离开了他们，远远地坐到另一节车厢，还是眼不见为净好。

第一次坐火车，那种速度感，新鲜感很快地让我忘记了心里的不快。反正清只是我的表哥，他和别的女孩子好是天经地义的。我这样告诉自己，居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醒来才发现自己靠在表哥的肩上，身上盖着他的衬衫。

清没让雪陪他一起送我上学，安顿好一切后，他才去自己的学校。四天后，表哥的信来了，那是我们班里的第一封信。同宿舍的女生都笑我在上高中的时候一定是早恋。我告诉她们那是我的表哥，我的亲表哥，她们才“哦”一声，然后大笑“没戏”！

表哥在信里说“······小妹，两年后的这一天终于还是等来了，尽管你没有如我所愿，报考我所在的大学，但是距离上我们还是近了许多。两年前你不给我回信，我可以当作你是学习不能耽误，但是现在你不给我回信的话，我会失望又伤心的······”

我没有理由再不回信了，而且此时的我，已开始融入大学生活中。我的天地在那大学校园里延伸，开阔。

我们习惯了每周一封信，交流着彼此的学习和生活所得，表哥的文字比以前见报率更高了，而我在他的影响下，也开始用文字记录自己的所思所感。我们折腾着文字，心也栖居在梦想般的文字造就的城堡里。一种情愫越旋越紧，我们如置身一个大旋涡中，一种无形的力量推动着我们在转，让我们无法挣脱。

转眼已到了大二，表哥也面临毕业了。但是我们通信的时间仍没有改变。又一次收到表哥的信，好友湘看着我捧着信一直在看。一本正经地说“你的好哥哥又来信了？我说你们累不累啊？明知没有结局的事却还这么用心投入，现在是什么社会啊？法律规定：近亲是不能结婚的。我看你们都要洗洗脑子了······”

湘的话让我好一番震惊，我仓促回话，“你瞎说什么啊，他是我表哥，表哥和表妹是亲情。你啊，就只知道爱——爱——爱的，你才累哩”

“你就别骗自己了吧，看你们那是亲情才怪，哦，你这一辈子是不是有表哥这个亲情就够了？你的眼里还有别的男生吗？”

为了证明给湘看，我开始接受男生的约会，给表哥的信也慢慢地减少了。湘的话是有道理的，尽管我们一直逃避，可是不能一辈子这样下去。我明知自己是深爱清的，可是他是我表哥，法律不能阻挠我们相爱，可是相爱的结果是什么呢？我们是没有结果的。

表哥很清楚我的转变。选择分配的时候，他随雪留在了南方同一个城市。一年后，他们结婚了。表哥的婚礼我没有参加，但是托父母捎去了我和男友军的一份贺礼。事后，表哥也打来电话表示感谢。

如今的表哥，也是一个十岁女孩子的父亲了，工作生活都很好。只是我们难得见上一面。偶尔见着，彼此眼里的牵挂仍有，只是被岁月渐渐掩盖了，冲淡了。

身后传来儿子的笑声，一如当年的我们一样开怀，回头，见风筝在儿子的牵引下，越飞越高······

本文已被编辑[曾是刀客]于2005-4-27　21:21:25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