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一早起来,敬亭已经收拾好了外出的东西。一辆破旧的摩托车停在门口,这是独峰乡乡长的坐骑,我们此行的代步工具。在起伏不平的通往矿区的路上,敬亭他们的私家车暂时派不上用场。
相比起来,矿区显得热闹好多。这里出产的煤,俗语叫“柴煤”,寓意杂质少质量高火力强。煤矿的悠久历史可以从黑黑的建筑表面看出来。在煤炭外运的道路两旁,煤渣把土壤也覆盖得变了色。
矿区有三多:车多人多乱子多。女主人留在家除了整理笔记文稿之类,也有点出于这方面的顾虑。我成了老同学的正式伴当。
没有公共汽车,到处是小面的。能载多少载多少,口袋箩筐背篼礼品盒还有人。箩筐坐着背篼,背篼坐着人。维持这个绝对平等的社会秩序的是不常来的交通警察。小面的飞驰着抢客,在窄窄的这段水泥路面上争夺奖牌,常常把我们的屁驴子挤到路边气呼呼的干瞪眼。
事先打过招呼,矿上的管事临时派出一位会计接待我们。这位矮个儿导游挺白净,一副老成相。起初以为是哪个管事的部门来调查的,还热情的请我们中午在矿长室吃饭。走着走着,听我们谈的净是些他不明白的,就问到底是来干啥的。当知道我们是画画的来体验生活时,这位仁兄的腰就渐渐直起来了。
他揭下头上歪戴着的安全帽,拿在手里轻巧地玩弄了一下,脸上现出一点苦笑。说了句:“那,你们随便看看吧。还有点事儿……”转身就走了。而我也估计,中午的那顿饭怕是也没指望了。
艺术家对于煤炭开采的亲身体会是必要的。繁重而危险的劳作谈不上创造,然而却是在开发。其过程本身就是生活。生活可以不要创造,但生活永远离不了开发。在煤炭这样的开采过程中,前途永远充满了不可预知的因素。在这些神秘因素面前,人性显露得格外鲜活。生活中我们往往花去几十年时间,才勉强总结出来的一点可怜的道理,在煤炭的开采过程中每每只需要一件小事就能解决。经历这样方式落后的劳作过程不亚于经受一场战争的洗礼。人的慷慨与自私,艰辛与安逸,悲观与乐观,容忍与奋起……各种各样的动物与非动物的东西全部暴露无遗……
敬亭是研究山水画的。在山水这样比较纯自然的对象面前,对待世俗生活的态度也会影响作品内涵的表达。人生观,世界观,以及人性深处的其它烙印会在画面上不自觉的流露出来,从而影响作品的深度和广度。
这似乎是艺术工作者对战场和煤矿情有独衷的原因吧!
没有那位会计导游,我们的行动显得很自由。
过了办公室,就是矿工们的生活区。一溜彩条布搭的窝棚,时不时的有三两个人低着头进进出出。每个工种不是一直都有事做,每天都高强度地干活身体吃不消。生活区里总是有一些闲人,这些人或是睡大觉,或是坐着做饭发呆,精神好点的三五个玩着扑克。单性的世界不该寂寞。
我们要走过这里,去到正上工的矿坑。
“喂,画画的!这边来……”有人在招呼我们。披着一件工装,蹲坐在一截儿木料上,衣裳敞开的胸前露出累累排骨。头发老长,脸上黑黑的,额上几排皱纹。那不是被工作对象弄黑的,那是一种带点病态的黑。
“来嘛!坐下喝点酒……”说着转身进了窝棚,一下又出来了,手里多了两个玻璃酒杯。
我咽了下口水。敬亭直皱眉头。
酒从瓶里哗哗的倒进杯子,转眼两杯透明的液体递到了我们面前。
“来嘛,接着!”
敬亭嘴笨,支支吾吾的只是推着不喝。我得圆场子,我们还得去矿里呢!您就慢慢喝着吧!
“现在?现在进不去了!矿里这段,说是……搞那个啥哦……不放外人进了!”那位老哥眼珠子聚着光,直直的看着我们。早晨的太阳光不太强烈,他像是让光线照着了,一脸的愁苦相。不像说谎啊!
那咋办!白跑一趟多不好!
“快来哦,陪我喝一杯。下午我要进去,顺便带上你们。就说是我的小老弟……”
“喝了酒还下矿?是不是哦!”
老大哥看见有人在怀疑,急得开始有点语无伦次了。
“我喝酒是……心里有……有数的。这一点,工头都是……经过了特别允许的……”老大哥拍一下胸口就竖一下拇指,“不信问他们……”他的手变了个姿态,指着远处一群正忙着的人,眼睛也转向他们。好像在大胆的给警察指认罪犯!有一个胡子拉茬的小伙子厌恶的瞪了他一眼,低下头继续玩起来。
看着黑洞洞的矿坑入口,我们心里真还有点发毛。一辆小四轮拖拉机进进出出的,拉着原煤冒着黑烟发出震耳欲聋的噪音。
那就坐下吧!今天就捆定这位大哥了!
(第三节完)
本文已被编辑[漠孤寒]于2005-4-27 18:10:04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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