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送孩子上学,远远地瞧见父亲,骑着自行车,正绕过转盘往我家的方向走。我心里嘀咕:这么早,么不是有什么事吧?
自九九年父母从山里搬至县城以后,路好走,距离也近了,我一改往时每月回趟娘家的习惯,隔三差五地就回去看父母亲。家里有什么吃的,也会早早地打电话通知我们全家同去。就是这样,父母亲还时不时地给我们送一些自家种的新鲜疏菜瓜果。
车子驶过去,父亲也早看见我们了,提前下了自行车。父亲今年五十九了,总说自己喜欢穿解放鞋,说白了,其实是为了方便劳动。单薄的灰布衣衫,被晨风撩起的衣角不停地扇动着,我再一次感觉父亲越发消瘦了。
“爷,怎么这么早?”
父亲揉了揉不知是不是吹进了沙尘的眼睛,额上的皱纹随粗糙的手指在扯动,“我送饼子给你们吃啊”。我还以为是大伯嫁小女儿的喜饼,前几天听人说堂妹五.一将出嫁。
“那你先去我家吧,军(丈夫)在家睡觉哩,你叫他开门就是了,他昨晚做手术近五点才回家来。”孩子上学也赶得紧,我得先送了孩子去上学,就让父亲先去我家。
和往常一样把孩子送学校安顿好早餐然后才回家,竟看见父亲站在紧闭的大门外。
“爷,怎么站门外,你该喊他起来开门啊”我愧疚地说。
“他一晚没睡,何必打扰他休息,中午还要上班哩,我等一会也没事的。”父亲边说边去解自行车后面的东西。这时候我才注意到父亲自行车后架上绑着一个黑包包,用尼龙绳绑得可牢固了,父亲一圈又一圈,小心翼翼地解开,我才记起他说送饼子我们吃的话。于是问“大伯女儿什么时候的日子?”
“你说什么?”父亲不解地问我。
“你不是帮大伯送嫁女儿的喜饼的?”我也不明白了。
“不是啊,这是你母亲买来送给你们吃的,吃了一家人就会健健康康的,还有碗筷哩,一定要记得用。”
看父亲那认真样,我禁不住地笑起来,原来身为老共[chan*]党员的母亲也信那些民间的传言。
前些天,二十多年没来过的外婆来看母亲,说今年是“无春年”(就是二十四节气中少了立春这个节气),老人们说“无春年”也叫“寡妇年”,听这叫法就知道年气有多么不好,所以这一年里,娘要给女儿女婿送去十个有“寿”字的碗,十双筷子,另外还有十个发饼。女儿女婿只要用娘家送去的碗筷吃饭,就能避过厄运。可怜我八十三岁高龄的外婆,背都驼成五分之一圆那么厉害,一天吃不了二两米饭到胃里,竟颠簸几百公里,赶来给我父母送碗筷和饼子。
接到母亲打来的电话,我赶回去的时候,外婆进门都好久了,还和母亲手牵着手,泪眼对泪眼的。我静静地立在一边,没敢打扰她们,也看得泪涟涟的。这样的情景我其实已习惯了,因为每年陪母亲去看望外公外婆,风中相见和离别的场面都是这样的。
那天母亲说过要给我送一套那样的东西,我婉转拒绝“娘,你还是党员哩,哪能相信那些迷信的说法。”
“党员也是人啊,我是党员,可我更是你们的娘,我和你父亲都老了,帮不了你们什么,就巴望你们几家人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地生活。”母亲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还是泪光闪闪的,我也就默然了。母亲的心意我明白,天下的父母亲都是一样的愿望。如果接受她的想法和做法,能带给她宽心和释怀,我宁愿别人责备我没有原则。
我挽留父亲,要他去附近餐馆吃完早餐再走,可是父亲坚决不同意,告诉我他还得赶着去火车站等个熟人,托他把给妹妹妹夫的碗筷和饼子捎到上海去。妹妹远嫁江西,夫妻俩长年住上海打工,隔得远,所以父母只好托人把东西带到上海去。
父亲又用尼龙绳把那个黑包包牢牢地绑在后车架上,骑上车子离去,临出门时还千叮咛万嘱咐地,叫我们一定要用他送来的碗筷吃饭。倚着门庭,看父亲渐渐远去的背影,我吁一口长气,轻轻地道出一声“爷,走好!”
不知什么时候,雾,竟在远处慢慢升腾而起,我一直目送着父亲离去,直至他的身影融进雾里。回过头,东方竟是一片璀灿的霞光,心中大喜,连绵那么久的阴雨天气也该结束了,今天一定是个好睛天。
(2005年3月28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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