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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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泰胡乱的倒在床上,才睡了一会儿,天就亮了。
外面静悄悄的,雷泰觉得浑身筋骨有些发紧,他从枕下抽出腰刀来,慢慢走到院中,凝气提神的站定,劲气内敛,刀轻力沉,行于流水的练了一趟刀法。
“好刀法,俺是第一次见人快刀慢使的!神气相依,遂成形象,久之,变化无方,正是符合了至刚刀法慢练为养,快练为伤的神髓。俺看这山寨里只有天纵和你两个真正懂得用刀!”
雷泰转头一看,但见院中假山旁站着的这条大汉,其人足有六尺高,肩膀赛过一扇门板,老脸老皮,胡子拉碴;一身灰布大褂,宽大如床单,上边还油了几块。他瓮声瓮气的接着问道:“你就是那个名唤雷泰的汉子?”口气挺硬,眼神闪亮蛮横。
“这位大哥过奖,在下眼拙,不知大哥高姓大名?”雷泰收刀站定。
“俺就是陶二,今日一见,兄弟果然名不虚传!只是俺有事急着外出,改日有空,一定和你把酒同欢。”说完,陶二拱拱手,一阵风的匆匆而去。
雷泰见此人长相威猛粗鲁,筋节外露,双眉英挺,目锐藏剑,面有金戈之气,却言词雅意,并且来去如风,不禁有些希奇。待见到冰姑自外面款款行来,忍不住问及:“刚才出去的那个大汉是陶二?陶三的哥哥?”
“是陶二,但不是陶三的哥哥。”
“为什么?”
“他也是俺干爹的收的义子。俺干爹以前有两个干儿子,一个是陶大,一个是陶三,加上俺,那就是这洛宁一带被称为‘洛宁三快刀’的陶大、柳二、陶三三兄妹了。陶二是后来收的,俺们见他年纪大,就都唤他做陶二了。”
“哦,我在乡间听有童子歌谣唱道:‘豫西洛宁三把刀,陶大怒中杀百人,柳二笑里销千魂,陶三肚内埋万骨’。你们兄妹几个好大的名头,我还以为是如何厉害的人物,原来你们三兄妹里,偏偏是没有名字的陶二长得像个真正的刀客!嗯,怎么老爷子姓陶吗?哪你怎么又姓柳了?”
“哼,你也来笑俺,还笑里销魂呢!是谁又在乱嚼舌头了?姑奶奶非拔了他的舌头不可!”
雷泰呵呵一笑,做了个鬼脸,接着问:“怎么我没有见过陶大啊,难道也出远门了?你真的姓柳?”
冰姑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没有言语,只是伸出手去,拍拍身边的石凳,又向雷泰招招手。雷泰走过去坐下,将刀斜靠在一边。冰姑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握住雷泰宽大的手掌,轻轻一笑,说:“雷泰,你一直英雄气概意气飞扬的,心里装的都是些征战杀伐的大事,要不就是和那哥几个喝酒抡刀比划的,这些个旁人隐私、根根底底的事,你从来都视而不见,今天咋就在意起来了?“
雷泰没有言语。
冰姑又问:“你是想不想知道俺的身世?”
雷泰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冰姑真的笑了,说:“俺从来不和别人讲自己的过去,那回刘福酒喝多了,在别人面前胡嚼草料,俺还叫他在院里跪了一夜,自己抽自己了五十个大嘴巴子!俺不是有什么怕人说的丑事,只是俺就是不想让心里难过!不过啊,雷泰,你不同的,你想知道什么,俺都跟你讲。”
雷泰不出声,翻过手掌来紧紧地握住冰姑纤细的手掌。冰姑嫣然,接着说道:
“陶家兄弟姓陶,是取喻逃出生天的意思。俺陶大哥和陶三哥的家都让战乱给毁了,两个人都是自幼流浪乞食,又病又饿的倒在路边,奄奄一息等死的时候被过路的俺干爹给收回来养大的。长大了,干爹让他们自己出去自立门户,做个正经人家。可他们都不走,就是坚持要留下来当刀客。兄弟两并肩在石台阶下不吃不喝、不哭不嚷的跪了一天一夜,干爹心疼得没办法,才无可奈何的答应了。陶大哥当年虎臂熊腰,能征善战,心底豪放磊落,那才是一条好汉子,可惜在跟着俺干爹进洛宁城的时候,遭人暗枪打死了,是什么人干的,到现在也不知道。”
冰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自顾自地想了好一会,然后,说:“陶三哥一肚子的主意,这个人你接触过,俺就不讲了。俺陶二哥那可是老刀客了,他年纪小的时候,还赶上了老洋人民国十一年秋,督万人之众,横跨河南全境的那一次大声势,后来几路大军堵死了,被人家打得落花流水,走投无路之际,俺干爹舍不得这样一条汉子抛尸荒野,就伸手派出人马从千军万马中抢出他来。陶二哥绝处逢生,感恩戴德之余,干脆改名换姓做了俺干爹的儿子。他有威有胆,大家都服他,干爹见他确实能干而又忠心耿耿,就让他一手掌握着这个城寨里的几千号人马的力量。”
“山寨里有几千号人马?”雷泰奇道。
冰姑一挑修眉,反问道:“你以为山寨里有多少人?”
“我一眼望去就三、四百人而已,哪里来的几千号人马?”
冰姑格格一笑,说:“这里面可大有玄机呢!一个山寨要养几千人马,你以为容易,天天就忙着找吃找喝,也非得把人累死不可咋的?俺干爹运筹帷幄,早就安排好了,这附近的矿山、村寨、镖行里,都有俺们的人!陶二哥手下就有三个矿山护卫团、五个镖行,还不算暗地里武装走私鸦片的小股人马,垭口出去的那三个村寨的民团也是俺们的,所以俺们的消息渠道才会四通八达。俺们的人平日里各自忙各自的,如果城寨有个什么风吹,一道飞贴下去,人马就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光是山炮和小钢炮就能凑出一个加强营来!如果再加上有庆、龙章、二旦那哥几个的人马,那种赫赫声势,在河南境内谁敢小觑?如果不是这样的布置和安排,让人家针插不入,水泼不进,在城寨就凭俺干爹的名号,早就给政府剿了。”
雷泰连声称绝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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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姓柳,那是留下来的意思。俺家是嵩县人,俺干爹的杆子在俺两岁的时候把俺绑来了。那时俺干爹看见俺长得可爱,为了照顾俺,还专程雇了个奶妈。俺在俺干爹照顾下生活安稳,俺干爹也对俺有了感情。俺的家庭开始还定期给俺干爹送些钱财,后来就没有送了。俺干爹喜欢俺,也故意不派人去要钱财,但谁也没有想到,那时俺家已经出了事情。直到俺五岁那年,懂事了,俺干爹考虑俺再跟着他不大合适,才决定叫人把俺送回。派人去找俺家的人来接俺回去,一打听才知道,俺家里的人早两年就让刀客樊钟秀的人马在一次穿州过县的时候给杀了,俺两年前已经就成了孤儿。后来,俺就留在山里了……”
冰姑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最后没有再接着说下去,她就这么呆呆的望着院子里也来风中飘落一地的黄叶出神。
“你今天真的要走吗?”冰姑突然回过神似的抽回手去,转头问道。
“嗯,我有事,急着要去槐固县城一趟。你有什么事吗?”
“你现在已经在洛宁一带有了些名声,你此去槐固可要警惕啊。俺给你带个人去,一方面送他顺路回家;一方面必要时,你也许会有个护身符。”
“谁?”
“就是那个槐固县的孙老乌龟,既然你替他说情了,俺也不想让他在赖在这里吃白食、游山玩水了。”冰姑淡淡的说道,似乎忘了老乌龟将给他们带来成千上万的的财富似的。
一听到这般的安排,雷泰倏然就洞察到其中蕴含的深沉牵挂,他也不说破,呵呵笑道:“你尽是让我干这些苦差事,好吧,我会把人平安送到的。”
冰姑深深的看了雷泰一样,一板一拍的说:“老乌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平安!记着如果没有什么事,还是回来得好。”
“我一定会回来的,我就住在大岭峰的北坡山神庙。以后妹子有时间也去转转?”
“你不回这里了?那个地方你一个人不安全……”
“呵呵,好男儿应该顶天立地!你不是叫我寄人篱下吧?”雷泰开玩笑似的打断冰姑的挽留,说:“我会来看你的,真的。”
说完,雷泰一拱手,提刀大步走了出去。他走得很急,浑然没有听见在自己的身后,那句幽幽跌落风中话语:
“天爷,你怎么就偏偏让俺遇上了这个没心没肺的刀客?”
(待叙)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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