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见到女儿时,已是两年之后。南方的战事已经结束了,我带着满身的硝烟和说不尽的疲惫,完整囫囵地从战场上走了下来。到家时已是深夜,女儿呈现给我的是一张白净微胖的小脸,她已睡熟。是不是像我时时刻刻想念女儿一样,她也在梦中挂念着她的爸爸?我不知道。但我是困极了,坐了几天几夜的火车,于是放下行李倒头就睡。
第二天清晨,还在睡梦中的我被揪醒,女儿竟在揪我的耳朵。看到我醒了,她奶声奶气地问道:“你是谁呀?怎么睡在我们的床上?”
我一把抱着她,说:“我是你爸爸呀!”
“你骗人!”她拿出相册,指着我的照片说:“我爸爸不是你这个样子的。”
正在说笑间,老婆也醒了,对她说:“这就是你的爸爸,你不是天天在想你爸爸的吗?快亲他一口。”
“我不亲,我爸爸没他这么黑!”
用不了半天时间,就和女儿混熟了,她也不再嫌弃我长得黑了,我天天带着她玩。只要是出门,见到她熟悉的人,她就非要对人家说:“我有爸爸,我爸爸回来了,给我买了很多很多好吃的东西。”
能被自己的女儿感到自豪,也是让我骄傲的事,只是我给予她们的太少,时常内疚于心。
一年后,边境已变得异常平静,国境线两边的农民又开始了日出而起,日落而息的农耕生活,甚至还互相走起了亲戚。只是在广袤的山地和原始森林里还埋藏着大量的未被排除的地雷,时刻威胁着边境线上农民和他们耕牛的生命安全。当女儿和她妈妈到部队探亲的时候,正是排雷工作最紧张的时期。我们的战士们用最简陋的装备,甚至用血肉之躯在为边民们“排忧解难”。
女儿胆大,又不怕生,和谁都玩得来,是大家的开心果。在两个月时间里她认得的人比我还多,我们晚上出来散步的时候,叫她的名字的人比叫我的还多。
在那里有我一个老乡,是洪湖的。他刚刚结婚,妻子是武汉人,到驻地后不太适应边境的生活,感到生活异常枯燥和烦闷。我女儿去后,他们几乎天天都要到我们这里来玩。夫妻俩都喜欢小孩子,每天都拎着水果逗女儿开心,每天都把女儿打扮得花枝招展,在眉心上画一个红点点,甚至让女儿叫她做妈妈,跟他老公姓黄,叫做“黄点点”。正应了“有钱就是爷,有奶就是娘”这句话,只要有好吃的给她,让叫什么女儿就叫什么,弄得我们哭笑不得。
一天中午,只在炒菜的一会儿功夫,女儿不见了。我们在家属区附近找了一圈没找着,这下可把我吓坏了。要知道这里除了我们驻地外,可是遍地是地雷呀。我们千叮万嘱地告诉她不能单独出去,可对于一个三岁多的小孩,她又能懂什么呢?
老婆急昏了头,只是在家里抺眼泪。我立即布置人把守着驻地所有的通往山地的路口,只是指望她别走出营区。搜山是不敢的,不能因为我的孩子无谓地牺牲战士们的生命。我和二十几个兵在驻地开始了地毯式大搜索,找遍了每个角落,希望在天黑前找到她。
天渐渐地开始黑了起来,我们找了一个下午都没找着,我已经丧失了信心,正准备接受这残酷的现实,这时想的倒是如何向家里人交代了。
就在这时,听军人服务社的一位军嫂说起,中午路过一个废弃的院子时听到里面有小孩的哭声,你们到那里去看看。
我们赶到了那个因为被锁住我们没有进去找的院子。女儿已经哭哑了嗓子,在里面睡着了。原来她是独自一人去我老乡那儿,中间走岔了路,无意中钻进了这个废弃的院子,可是又钻不出来了。
学生时代投笔从戎,在火热的军营中生活了十六载。而今解甲归田,仍旧舞文弄墨,似乎又回到了起点,只是青春不再。但回想起宝贝女儿的点点滴滴,一丝温暖总是萦绕在心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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