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一场战争,却没有胜利与失败,只是那么单调的重复过程,伸出一只手,可以推开,亦可以紧紧相连。
带走了什么?除了身躯还有一颗小心翼翼捧着的心。
你也不要太在意。
那一个下午纪冬至窘迫的挡在她面前这样说道,丁北北记得他的眉毛一如继往的皱着,鞋带散开,校服穿得带了几分痞气,她知道他的下一句话——是我妈妈让我安慰你的。
果不其然。
丁北北勾动了一下左边的嘴角,只是抬了抬眼睛。
“走开!”
某人把书包甩上肩膀,歪着头用鼻子轻哼了下,然后转身离去,不再如十一岁狼狈的在走廊里跑掉,而是缓慢的渐渐消失在人群中。
唯一的一次关心是在父母分开后的第二天,丁北北了解的纪冬至那么随便的说,你也不要太在意。
真是搞笑,现在她这样嘟嚷着,十六岁后的纪冬至再也没有关心过谁,甚至一个简单的问候也不会有。
某人就是某人。
丁北北的高三过的稀稀落落,卷子堆在抽屉里厚厚一层,参考书放在课桌上可以挡住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我不能指望你”
丁北北一想到这句话脑袋就发沉,妈妈直升当了经理,工作繁忙到一星期只见一次面。
她是什么都不会在意的,只会让不屑的勾起的嘴角定格一秒。
顺其自然的活着,从没有强求或是抱怨过,或者说压根儿从未争取,从那二十七分的数学成绩开始,便一放再放,生命被拖的黯然失色,也就无权过问幸福的存在与否。
然而,丁北北想过一个问题,那就是和她性格那么相似的纪冬至,自己最讨厌的人,他是不是幸福。
纪冬至将会过的很好,因为他的光环足以笼罩他一生。
可是当丁北北意识到这点时,心情马上变坏起来。
“我不愿意让讨厌我的人活的比我好”
丁北北在日记中写下这么一句话,自嘲的笑,原来自己终究是这么邪恶,这么不堪的。
会一直走吗?永不停歇,朝南,越走越远,说到了后来,岂知过了多少年,还是后来。
染了头发,左边的两络,是火红的颜色,像火焰一般。
丁北北在接受着狐朋狗友的夸赞时也收到纪冬至的两个字。
他握着女朋友的手,暂时舒缓的眉头,丁北北看见他那么平和的向自己的方向走来,左手手指间夹了一根燃着的香烟。
没有人会让他改变,如果他不愿意。
丁北北站立,白色球鞋脏的快没入走廊的暗,擦身,纪冬至的衣角扬了扬,烟草的味道。
“难看”
这两个字敲击了丁北北的耳膜,她用眼睛的余光看到了他女朋友似笑非笑的脸。
那张脸是素净的,称不上精致,果然是纪冬至喜欢的类型。
可丁北北怎么知道纪冬至喜欢的类型呢?
纪冬至不是王子,是女生们心中的骑士,不羁的,轻易的就拐走了颗心。
但他们怎么就那么强烈的相互讨厌着,讨厌到对方的一个表情一个动作。
从十一岁开始吗?一开始的定格决定了他们的对立,纪冬至在这七年来给予她的,除了不堪再也没有别的什么。
丁北北在朋友问起时歪着头骂了一句。
“青梅竹马他妈的就是编故事混饭吃的人放的臭屁!”
纪冬至的挑衅鄙视的眼神,让丁北北知道,自己恐怕在那样被囚禁之后再也无法逃脱。
冬天尚未过去安璐作为第十八代女巫仍旧一事无成,她说,她的外婆是最最厉害的女巫,她的占扑术至今仍是个迷,她算出了安璐的愚笨更算出了女巫的灭绝。
丁北北忽然很想见见她外婆,或许她真的具有先知的能力,但是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呢?
“我只有一个愿望”
丁北北这样对安璐讲,她的手指尖在键盘上用力敲击,冰冷,没有一点温度。
一个愿望,别无所求。
这个愿望丁北北埋藏了十八年,始终未说出口。
因为松开了手,因为系上了那个死结,所以便再也无法回头,我忘记你了,可我记得谁呢?
丁北北说,我不会对哪个人说对不起。
莫莉或许是这个故事不可缺少的部分,这个丁北北曾经的朋友,可以做到一转身便把从前的情感抛开而投入到最新的快乐中。
她让丁北北知道,没有什么是值得相信的。
就是在那个偌大的饭堂,莫莉和纪冬至的女朋友亲密无间的坐在一起,谈论着什么。
“她是喜欢纪冬至的她亲口跟我说”
“那怎么办呢”
“丁北北不是那么简单的人”
丁北北似乎仍旧是那个表情,勾动左边的嘴角,微微抬起眼睛。
然后,她把自己手中盛着汤的饭盆扣到了她的头上,的确,丁北北想,我不是那么简单的人。
安静的女生吓坏了,她尖叫着跳起来躲到一边,她煞白的脸让丁北北觉得厌恶。
扬起手,那巴掌落在了女生的脸上。
毫不讲道理的一巴掌,那么任性的举动,该觉得委屈的是别人,丁北北讨厌那么楚楚可怜的神情,以及矫情的尖叫。
那巴掌甚至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恶心。
可是丁北北不会向谁说对不起。
她只是看了一眼,继而离开了那里。
他们终于成了陌生人。
纪冬至当时是用一只胳膊挡住了她的去路,他的眉头皱的厉害,额前的发也掩盖不住那纠结。
“你道歉”
丁北北一只肩膀抵住了墙,纪冬至的女朋友在擦干了眼泪之后平静的站在他的旁边,低着头,一只手拉住他的衣角,像做错事的孩子。
做错事的是丁北北。
“哼”她偏了偏头,然后,终于,直视了纪冬至的眼睛。
即使做为他最讨厌的人,即使最讨厌的人是他,从此以后也决不会躲开。
“你道歉”
重复的三字,在纪冬至的愤怒中扭曲变形。
那只胳膊就那么挡着,在丁北北的面前,他从来不是会妥协的人,不管在什么时候。
“滚”
丁北北的声音很低,然而力道很重,她想推开纪冬至的手臂离开,发现纪冬至的力量不允许她这么做。
纪冬至只会给她不堪。
他不过是伸出另一只手推了丁北北的肩膀。
他不是十一岁的小男孩,丁北北没有再企图抓住什么,她在一瞬间失去了平衡向后倒去。
扬起了尘土。
那个瘦小的身体在纪冬至的眼睛里缓慢的站起来,头发上沾了灰尘。
丁北北居然是笑着的,两个嘴角全部上扬。
她说“这是第二次,可是再也不会有第三次”
“我讨厌你,我最讨厌的人,是,纪冬至”
这句话会轮到丁北北说出口,她甩开了那个跟自己七年有如鬼魅的包附。
纪冬至忽然再也说不出话来。
不记得什么时候埋下了疼痛的种子,在心脏上面缓慢成长,用掉的时间是一个成长的过程,难以计算。
于是干脆不计后果的去追随,去背负,同样不会计算那时间。
是的,丁北北不会对哪个人说对不起。
但,纪冬至也是一样的,何况,该说对不起的那个人是她,那毫无道理的一巴掌让丁北北的手火辣辣的疼了好久。
和纪冬至面无表情的擦肩而过,丁北北知道自己再也不会有什么不堪,她越来越频繁的笑,狐朋狗友们说她的脸上都快有了褶子。
幸福吗?快乐吗?
丁北北想起自己跟爸爸说的那些话,不幸福的,从一开始,更没有什么是值得的,然而,是真的没有值得的吗?
人的情感在丁北北的眼中那么卑微不值一提,所有的一切似乎早有定局。
六岁的时候,因两块钱的丢失而被妈妈罚站,面向衣柜站一个两个小时,后来谎称小便,哭哭啼啼的跑到奶奶的屋子。
八岁的时候,父母的争吵谩骂将她从梦中惊醒,默默穿衣,围着院子里的枣树一圈一圈的转,是一个人。
十一岁的时候,二十七分的成绩得来一顿毒打,妈妈气愤的踢坏了卧室的门,爸爸只会一言不发,那门大概到现在还残破不全。
十六岁,他们分开,从此丁北北终于结束了耳朵里那不堪入耳的辱骂。
他们的爱情被现实给磨灭了,尽管确实存在过。
丁北北奇怪自己居然从八岁开始便失去了感觉,心不会痛,只会不屑一顾的笑,勾动一个嘴角。
是因为目睹了太多的“争吵”吗?
为什么成长会这般的乏味。
什么都没有留,只留下了那些锁碎。
那些锁碎全都留在了冬天,北方的冬天,寒冷是铺天盖地的,丁北北忽然就那样做了个决定。
唯一的一个愿望,即使付出一切,放弃所有,也再所不牺。
纪冬至的鄙夷和厌恶也会随着时间而消失。
只留下陌生,距离将会被拉的看不见首尾。
过去了吧,身体上无形的伤口,被曾经填充,因有太多的无法承受而选择逃离,如一只惊慌失措的鸟。
那只鸟在北方的冬天,难以飞扬。
丁北北是倔强脆弱,那样会掩饰自己的女生。
谁也不会看到她真正的表情,包括纪冬至。
然而纪冬至不知道的是,她还会这么义无返顾。
义无返顾的,像空气一样消失。
纪冬至忆起一个模糊的片断,幼的他曾在妈妈的身后看到她没有表情的面孔。
丁北北从八岁便学会了掩饰,他看到自己的妈妈正努力拉开那对吵得不可开交的男女。
而丁北北,她就那样蹲在一颗枣树下,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丁北北却不知道,她只是仰着头,眼睛里装满了信仰。
的确,是信仰。
纪冬至随着她的目光看去,一群大雁排成了一行,正往南飞。
这映像,以至于现在还保留的如此完整,她的下巴尖尖的,穿了一件红色的毛衣,微微眯着眼睛,一动也不动。
不一样的丁北北。
纪冬至听妈妈讲的那些话,她什么也没有拿来,除了那一双白色的脏球鞋。
他们都是太不会表达的孩子。
纪冬至想起莫莉告诉自己关于丁北北的话语。
“丁北北是想离开北方,去南方的”
他记得自己当时说“妄想”
妄想?为什么呢?竟是毫无理由的便说出口,如同十一岁的她看到他的狼狈。
是习惯了生活中有讨厌的人来回的出现吗?荒谬!
纪至冬觉得丁北北把一切掩埋的太深,她只会不屑的摇头,轻蔑的笑,什么都不说。
然而,自己又是怎样的?被可恶的光环笼罩,尽管那么刻意的为自己添上拙劣的很多笔,也还是不能够松懈。
额头的疤是因裤子上的洞而得来,爸爸搜出了他口袋里的打火机,不过是稍一用力,他就撞到了桌子一角。
缝了四针,像个跳脚的小丑。
纪冬至是不会改变的,一直到现在,当他习惯夹着一只烟靠着墙吞吐时,他还会想到丁北北那充满讽刺意味的笑声。
因此,纪冬至决定不放弃这个当初只是觉得好奇的东西。
少年的陋习将伴随他很久。
原来,是如此的相似,倔强,脆弱,那样会掩饰自己。
是因性格的冲突而互相讨厌的吗?是这样吗?
纪冬至不知道,他同样不知道的是她是那样义无返故。
她抛弃掉了一切,会一直往南走。
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的在纪冬至的生活中消失。
或许,从八岁那年他看到她开始,不过是一个幻觉的开端。
丁北北揉掉的扔进垃圾筒的二十七分的卷子。
皱的格子衬衫和不屑的眼神。
那句不需要任何安慰的“走开”以及她终于说出的“我讨厌你”
纪冬至在看到丁北北的妈妈坐在自己妈妈旁边哭的时候,忽然想她的离开,是否真的是一次温暖的出行。
又或者,根本是为了逃避。
逃避什么呢?
成长,这般乏味缓慢,他从此再也不必看到丁北北对自己的不屑。
可是。
却也是终究高兴不起来的,仿佛自己在行走的过程中落下了什么,又丢失了什么。
剩下了空落落的一切……
最后,她学会了闭上眼睛祈祷。
后来,丁北北在南方小镇的旅店里做了好长的一个梦。
她看到了自己的家,那个胡同里的四合院,那棵枣树还有那些咕咕咕咕叫的鸽子声。
她看到了小学的破旧舞台,张牙舞爪的沙尘暴,朝南的阳台,还有那群往南飞的大雁。
丁北北拒绝说自己是幼稚的孩子,那么单纯的相信着某一些东西,然而,安璐却也是的确不存在的。
她是寄居在网络里面的,不过是在自己最最渴望的时候出现了而已。
她让她知道并向往了南方的暖,编织了关于女巫的种种。
丁北北在这次的出行里付出了仿佛生命的一半热情,穿着脏的过分的白球鞋在一个又一个地方打工。
这个愿望的实现是如此简单又如此艰难。
可是,和自己想像的一样吗?安璐用明媚的词语描绘的大片桔子林,会每天都撒下光明的太阳,新的开始,以及,爱。
爱?
丁北北在小镇旅店的墙壁上用蓝色的原珠笔写下这个字,爱,然后弯曲,一个问号,十五岁的时候喜欢过一个男孩子,成绩极好,睫毛很长,似乎记得的就是这些,他曾经在冬天为她跑了三条街买了热呼呼的烤白薯,那是爱吗?
可笑的东西。
也许,是本不存在的,唯一的拥有,恐怕只有新的开始。
丁北北没有学会负责任,为自己所做的事情。
她的出行,抹杀了所有。
天空开始渐渐转暖,在小镇的街道叫不出名字的树冒出了绿芽,人们的衣着日渐明媚了起来,有一些小小的欢快分子穿梭其中。
丁北北趴在便利店的柜台上想,他们在干什么呢?做一张又一张的卷子,还是偶尔的想到她。
看起来临阵脱逃的女生,所有的人都会说她是惧怕高考。
事实上,跟它完全没有关系,不过,不过是那个略显单薄的愿望,它的实现没有预想中的快乐,只是当丁北北穿着那双白色的球鞋第一次踏在它的地面上,心忽然就露跳了几拍。
纪冬至,我会生活的很好。
她这样说道。
纪冬至,丁北北生命中缺陷的一部分,在这一刻,那么远。
后来,她想起纪冬至骑着脚踏车窘迫的对她说的那句话“你也不要太难过”
难过,瞬间,滑过丁北北的心脏,在南方的黄昏。
我们是北方的孩子,这将永远都无法改变,我们在一起,八岁,十一岁,十九岁,讨厌到对方的一个细节便会触动全身的每一根神经,长大,对你来讲,是等待。
丁北北在某一个清晨看到那张面孔,眼睛里面盛满了惊喜,下巴微微的一层青色,他懒散的靠在门口,鞋带松开。
俗套是不是。
丁北北勾动一个嘴角,不屑还是不屑。
“我找得到你,不管在哪里”
“没有任何意义”
“你是我唯一讨厌的女生”
丁北北恍惚的看到小学四年级在教室抽烟的男生,动作生疏,烟雾遮住白净的脸。
他推开她说“我讨厌你”
因为,他们如此相似。
“我唯一讨厌的女生,是丁北北”
从十一岁开始,她忽略掉了太多的东西,比如那两个字——唯一。
独一无二的,因丁北北走的太快将自己放在一个别人触不到的地方,因纪冬至八岁时不小心看到那双眼睛里的信仰,因纪冬至说过的妄想,因她抛弃了最初的真。
纪冬至的一只手伸出来,他说,回家吧,丁北北。
丁北北,回家。
那样用力的睁开眼睛,这天忽然下了雨,庞大的雨声和收音机里无信号的沙沙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传到丁北北的耳朵。
阴暗潮湿,朝南的房间。
丁北北呆怔了半天,坐起身开始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要做那样的梦。
会梦到纪冬至。
自己走了这么远,他依然是阴魂不散的,这一种的辛酸,丁北北无法触及,她的义无返故让许多人将她抱怨。
可是,丁北北知道,如果没有这一次的出行,会后悔一生。
从小到大,身边的人让自己学会了怎么样掩饰的更好,没有人给她她要的暖,一个拥抱,一双手。
都没有。
然而,最讨厌的人纪冬至伸出了手,梦里,他说,回家吧,丁北北。
没有人让她知道爱,走到哪里便都是冷的。
自己那么执着的相信南方会带来的暖,可是,丁北北似乎只有说可是了,当她明白到这一点,眼睛忽然痛了起来。
迅速的推开门,跑下旅店的楼梯,冲入到大雨里。
人们在窗户里看到一个疯狂奔跑的女生,没有任何理由。
后来,丁北北捂住胸口停下来,她大口大口的喘气,她抬起头看到那个模糊的身影。
他向她走过来。
纪冬至说,我们都是北方的孩子。
我们是北方的孩子。
丁北北将永远记住,她用掉那一半的热情寻找了所谓的暖。
有关那个愿望,过多少年也还不会褪色,当妈妈在小镇上找到自己,当纪冬至的模糊身影变得清晰。
丁北北忽然无法抑制的哭了起来,原来,它的实现如此简单。
然而,丁北北没有说出口,她忆起纪冬至唯一的那次关心,竟会略微的疼痛。
北方的孩子,无论朝南往北,始终坚持自己的信仰。
信仰,丁北北在小镇墙壁上最后一次写道——没有翅膀也会飞翔。
纪冬至说,我知道你的那个愿望。
唯一的一个愿望,在温暖的国度再也不会寒冷。
即使是在北方的冬天,事实上,成长亦是如此简单。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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