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和桂是儿时的朋友，从小学到初中，形影不离，一块上学，一块回家，一起玩耍，一起长大。中考那年，不料发挥失常，双双落榜,生平第一次尝到了愁的滋味，度过了一个煎熬的暑假。

兰的父母是老实本分的庄稼人，一生没走出过大山，桂的父亲是见过世面的农民，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这也是兰和桂唯一不同的地方。兰没有考上高中，回家务农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桂的父亲却四处托人，咬牙交了一笔赞助费后，桂插班上了高中。兰和桂的命运从此发生了改变。

三年后，桂考上了大学，兰在农村结婚了，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桂风尘仆仆地从省城赶回，参加了婚礼。

四年后，桂大学毕业，在省城有了一份体面的工作和固定的收入，过上了城市人的生活。

不久，桂也准备结婚了，对象是一个地道的城市姑娘。他早早把婚期告诉了兰。婚礼在一家酒店举行，来的客人很多，却没有见到兰，桂在喜庆之中，总好像丢失了什么，心中沉甸甸的。

洞房闹结束，送走最后一位客人，桂开始打扫新房。无意间在墙角发现了一个柳木菜墩，桂十分惊讶。前几日，桂和妻上街采购厨房用具，样样齐备了，唯独差一个菜墩。桂想起了家乡的乾佑河，河岸长满的粗大柳树，柳树做的菜墩，细密、柔韧、耐砍耐切。桂自然想到兰，捎话给兰，来的时候什么都不要带，只要个菜墩。看来，兰是来了。桂抱起菜墩，沉沉的、厚厚的，有脸盆大小，一看就知道是家乡最上乘的料做成的。菜墩背面还写着一行字：新婚愉快，兰。桂想：兰肯定来过，未照面又走了。难道自己怠慢了兰？日后见面定要问个究竟。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就到了春节。依家乡的习惯，新婚的第一个春节必定在家过，桂当然也不例外。到家的当晚，桂就去看望兰。家乡有些变化，桂费了些周折才找到兰的家。那是三间新盖的瓦房，但屋里空空荡荡，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兰的妻说：兰到地里去了，要晚些时候才回来。桂说：我等一会儿。兰妻就让女儿去叫兰。

兰回来了，扛着镢头，满身汗酸，一个裤腿高，一个裤腿低，一脸的疲惫。这种场合见着桂，兰有点尴尬。招呼妻到水，妻难为情地说：茶叶没了。兰摸索着，从披着的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包，细声地对桂说：“几天前就听说你要回来，没想到今天就过来。知道你爱喝茶，这是专门去给你买的”。随手把茶叶递给妻，又掏出烟给桂，桂说：“不会吸”。兰说：“不抽？哎！这烟你也吸不惯”。桂问兰：“婚礼咋没见到你？”兰说：“婚礼我去了，见都是城里人，个个穿得洋气，怕给你丢人，搁下菜墩子就悄悄走了。”“生活过得咋样？”兰叹息道：“不咋样。前些年打工挣的钱娶了媳妇，这些年挣的钱盖了房子，还欠了一屁股债。”桂接着说：“城里打工或许是个出路。”未等兰答理，兰的妻插话道：“他去年的工钱还没讨要回来呢！工头心太黑，城里人又刻薄。那是我们乡下人待的地方！”她话已出口，便觉不妥，红着脸回屋里去了。

诺大的堂屋只剩下兰和桂，给人空旷的感觉。兰只顾埋头抽烟，桂问一句，兰答一句，空气显得有点凝重。为了提起话兴，桂便说起小时的一些趣事，兰却只是木然的点头。兰似乎已全不记得儿时遥远的往事，而桂的记忆却是那样的清晰和亲切。桂也渐渐无话可说了，两人便默默的坐着，兰依然闷头抽烟，一根接一根，劣质烟草的雾和这不和谐的氛围让桂感到窒息。桂深深凝视着兰，心中满是疑惑，这是从前的兰吗？怎么感觉像是陌生的路人？甚至后悔今天之行有些唐突。

看看时间不早了，桂叫来兰的女儿，拿出一套衣服和一双旅游鞋，兰只说不该破费。忽然间却听到婴儿哭声，兰的妻从屋里出来，抱个婴儿喂奶。桂惊愕问：是老二？兰满面羞愧的答道：“正为这事发愁呢！村上要媳妇结扎，可不生个儿子咋行呢？农村没儿子不行。”桂忙掏出50元钱给兰妻，又解释道：“不知道你又添个千斤，算是给孩子的压岁钱吧。”推让中，兰的妻接过了钱，红着脸说：“咋老让你破费呢”？兰在旁边，说也不是，坐也不是，只是一脸的虔诚，一脸的无奈。

回到家已经很晚了，老人还在等着儿子归来。母亲已铺好了床，电褥子也插上了，怕夜里冷，地上还放着电暖气。

桂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心情异常沉重，逝去的岁月一幕幕浮现在眼前，那个快乐的小伙伴，那个充满朝气的少年就站在他面前！他无法将少年和刚才见到的那个人联系在一起。桂真切的感到现在的兰和从前的兰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他们之间，有一层厚厚的隔膜，已是生活在两种境界的人了。他眼下思虑的是如何事业有成，兰眼下烦心的是如何上缴计划生育罚款，他下一步考虑的是如何在省城购房装修，兰下一步操心的是如何偿还欠款。兰原本也可以和他一样尽享生活快乐，却不知是何原因，造成了如此大的差异?桂翻来覆去、苦思冥想，可还是寻觅不到答案。朦胧中桂还是坚定了这样的心愿：不管怎样，明天还要再去看望兰，最好领着妻子一起去，看看兰年货办了没有……

梦中，桂又来到了他和兰儿时常去的山上，兰桂飘香，十里可闻……。多诱人的梦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