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打电话来说：“铃儿，这几天天气好，我想骑车带你妈妈去老家看看。”父亲有高血压、心绞痛，人也病弱不堪的，老家离这有五六十里。这些话在年前父亲就曾说过，我们一致反对，父亲已经67岁的，要是万一在路上出了什么事，母亲是个没有主见的人，只会望着父亲哭了。我说：“不行，妈妈晕车您给她吃两粒药，要是觉得去乡下还要多走走不方便，您想想，现在交通发达了，到哪都有车的。”母亲不爱打针吃药，父亲常哄着她。

父亲十岁没了娘，爷爷怕他受委屈也不敢再娶，爷爷省吃俭用供父亲上了高中，没考上大学的父亲回到乡下小学教书。那时候母亲在这个学校上学，听母亲说过，有一次班上一个女生生病了，父亲背着就去找郎中，那时候的父亲长得潇洒英俊。但母亲是个羞涩的人，暗中注意看父亲的一举一动。没多久父亲就去了省城的船厂上班，每次回家都穿得花里胡哨的，梳着分头，老是有人说：“看像个二流子。”

有天媒人上门给母亲说人家，没想到居然是她心仪已久的人。母亲高兴之余忙跑去和同伴到河沟里摸鱼，不好意思回家。去领结婚证时母亲叫上了大舅母，公证员说：“叫什么？”大舅母忙回答。“是自主婚姻吗？”大舅母说：“是。”母亲红着脸一声不哼，公证员奇怪地问：“到底是谁和谁结婚？”舅母把母亲和父亲推到一块说：“他们俩，没我的事。”母亲边笑边扭头跑了。

母亲家境殷实，外公是方圆百里有名的蔑匠，做不完的活路，大舅在食品厂上班，紧缺物资也能常拿回家。可父亲家里穷得叮铛响。人家都说十个女儿九个盗，那母亲真成了盗，隔三差五就回趟娘家带吃的、用的。这让爷爷很没面子，穷也要穷得有骨气，嫁到黄家来就要学会受穷，何况母亲还抢了他相依为命的儿子。爷爷对母亲总没好脸色，这些在我懂事时常能感受到母亲的委屈和不满。父亲在外地上班，爷爷成天坐在大门口抽烟，他那长长的烟管，上面有个金黄裎亮的铜烟袋，抽的是他自己种的叶子烟，把母亲呛得一个劲地咳嗽。母亲却敢怒不敢言，总是给我使眼神，因为爷爷最听我的话，我就会凶巴巴地对爷爷说：“换个地方吧，烟全到屋里去了。”

记得有一次爸爸回家后，爷爷觉得他太惯着媳妇了，其实父亲从不在爷爷面前对母亲表现出过份的亲热举动，哪怕是那关爱的眼神。只听爷爷大喊一声：“给我跪下!”说完就举起那长烟袋“啪”地一下狠狠地抽在父亲的背上，父亲穿着件薄背心，接着就看见那粗粗的肿痕，接连抽了三下，父亲咬着牙一声不哼让爷爷出气。那时候我也就十岁多，抱住爷爷的腿哭着喊：“别打了，这样会把我爸爸打死的。”母亲在一旁含着泪，晚上母亲给父亲上药心疼地说：“家里的事又累不死我的，以后别管我。”

母亲从没和人红过脸，一直那么温顺。只是做事慢，她每件事都要亲自做才放心，小时候人家的孩子回家就分配事情做，我们却放开手玩。有时想帮母亲洗洗菜，母亲都不放心在菜里拨拉，生怕里面没洗干净，母亲吃饭也奇慢，一口饭在嘴里老嚼，要是没什么事她一顿饭可以吃两个钟头。我想多数时候只怕母亲都没吃饱过，因为家里的事太多，放下碗就要家里地里不停忙了。

父亲为人忠厚老实，一辈子没让人说过闲话，他当过老师，做过会计、电焊工、保管员。在他当保管员时我们一家也搬到了工厂，好几次都看见送货的人给父亲钱物，但父亲都会说：“只要你的产品合格，我会通过，要是质量达不到要求，你送再多的东西也无济于事。”父亲坦坦荡荡地做人，一生节俭，他退休后被人请去当保管员，因为父亲的人格有口皆碑。父亲去了一个月不到，母亲就病了。整天胡思乱想的，因为母亲见不到父亲心里空荡荡的，其实母亲老后，对父亲总是吼，一改往日那温和的脾气。父亲只是不理，让她数落，有时我嫂子都来对我说：“你母亲太不像话了，没有一天不骂老头子的。”但我知道母亲不是真骂，是因为爱他，这只是一种爱的表现。

父亲病多，常一个人去医院，有时我还真怕出什么大事瞒着我。就打电话给母亲：“您怎么这样啊？您在家又没什么事，干嘛不陪着他去医院？要真有事看怎么办!害得我找遍几个医院也找不到。”母亲总是委屈地说：“他不要我去，说没大病的，怕我晕车啊。哎你等等，你爸爸回来了，你和他说。”父亲接过电话说：“别说你妈，我自己的病自己知道，哪会这早就死了呢？”但看见父亲那样憔悴苍白，背也弯成了弓，看书戴上老花镜也吃力。

母亲头发全白了，但仍然闲不住，还开荒种菜，吃不完的做成咸菜，可如今这年月谁还吃那？我们怕母亲累着说：“您就陪爸爸去钓鱼啊，这大年纪了累坏不得了，那种菜的活也不是您做的了，您还当是您年轻的时候？年岁不饶人，您还是在家休息吧。”母亲和父亲都笑着说：“我们就是那贱命，不做事就生病，有事做才浑身来劲呢。”

每当先生、嫂子和我们三兄妹的生日，母亲都会送鸡蛋和几只鸡来，我奇怪母亲记性不好，怎么记得我家先生的生日？后来在母亲的衣柜上看见母亲那娟秀的笔迹，那里记下了一家十一口人的生日。母亲认真得让我佩服，她看小说要是有不认识的字会马上画上记号查字典。不像我一目十行，不认识的就跳过，看完小说后母亲会进入角色，给我们讲里面的情节，遇到坏人会恨得咬牙切齿。看电视也一样，看见坏人出场准会骂：“你怎么不死，那么坏活着干什么。”我们就好笑，不同母亲一起看，听那骂声也看不安啊。

父母亲肯定已经在路上了，母亲晕成怎样了？父亲一定在内疚吧，要是不听我的多好，母亲就会少受累，父亲哪能就累死了呢？我知道父亲一定会这样想。父母亲都在老去，百年之后会怎样？要是父亲先走，母亲会悲痛不已，母亲先走，父亲会痴痴呆呆像丢了魂一样。看着白发苍苍的双亲，我希望他们能健康百年，永相守、不分离!

本文已被编辑[城市玩偶]于2005-4-21　17:14:28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