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旅行之二
夜晚来临的时候,宿在了月亮岩。
月亮岩傍依大漕河,状似一弯新月。嵌岩的山势连绵,一重一重绕来复去,高峰插天,云烟摩荡。岩下幽蓝的河水悄悄穿越起伏的黛色的群峰,显得深沉而平静。水面看不到一丝人为的杂物,只有沿河岸夕阳下灿烂的红杜鹃和满山参天树林里溢出来的姹紫嫣红。岩的对岸横卧的天堂坝直达红牵子的公路如一条长长的彩色腰带向山的深处伸去。两边幅射的小道,偶尔驶来的汽车和晚归的游人,象扩张跳动的血管,召示着活力。间或有姑娘缭绕如流泉的歌,闪烁如星光的眸,只片刻,那纤细的歌和零落的笑便没入了瓦屋前的炊烟里。公路边竹林茂密,风尾森森,摇碎的秀影把本来就绿透了的月亮岩遮蔽得只看见天上的云。
人的祖先最先是依靠树林而生存的。是经历了最原始的积累,开发,然后才走出树林的。可以想见当初走出树林时高兴而欢呼雀跃的情景。然而,在进化到今天这高度发达的社会后,走出树林时的高兴心理已经荡然无存,所向往的是走回树林中去。可见,人有多脆弱,有多依附于自然------
我们一群刚从城市的喧嚣中挣脱,特意出来洗涤心绪的人,一入森林就暴露出了原始本性。洗了一把脸,便聚集到了一尘不染的河滩,或坐或立或站或卧,笑声歌声从随意取式的躯体里飞出来。有人提来一台录音机,三两个青年人迎上去,“咔”的一拨弄,倾刻间,“嘣嚓嚓”的乐曲震响,坐着卧着的人立刻精神陡长,一男一女捉对搂着抱着,滩上散开一群彩蝶,斑斓曜眼。滩边竹林里,几位背负行囊的中学生,在几根竹子之间高高地拉起了行军床,闪着亮色的红白背影,连同他们的青春活力,一同绽出竹林,逗引得几位上了年纪的人也摇摇欲试。
当夜幕沉沉滑落的时候,农民瞿家坝子里然起熊熊的篝火,火光和热情把所有的人都吸引过来,围成了大大的圆圈。棕红色的梅子酒一杯一杯地从主人手里送过来,兴奋了本来就不加抑止的情绪。大家又唱又跳,笑声歌声惊飞了夜宿的鸟儿,扑愣愣从头顶掠过。一人脱口而出的即兴诗,引来一群人摇头晃脑。歌冲口而唱,诗即兴而发,三四十岁的人一下子回到了十多岁的少年,为升迁发财而故作矜持彼此互设的防线垮塌了,烂漫纯真的本性暴露无遗。这时,你若是一位旁观者,得到最深刻的感悟恐怕是:人啊,只有在纯净的大自然中,没有任何利害冲突,本性才能真正释放。
不知是歌声冲破了天,还是诗兴刺穿了云,天突然欲雨。云一块一块地将天堵尽,雨滴漫天筛下,地与天之间刹时注满了湿漉漉的情素,坝子里一阵噪动,不时便人寂篝火灭------
城市里无论如何也享受不到的木本房吊脚楼的远古文明,在月亮岩有了第一次认识。若大一栋房子全是木柱头木板墙木地板,看不到一块砖一方石。人踏在木板上,一步一轻弹,轻捷而踏实。室内凉爽干净,无半点夏日的燥热和城市的喧嚣。最不可思义的是,山间小木屋里,居然少蚊子。我曾问过为什么木板屋里少蚊子,主人说是“山蚊子不进屋。”其实,恐怕是木板屋自身发出的气味,有驱蚊作用,故而少蚊子。窗外,大雨灌进树林,发出哗哗的声响,大雨浇灭了夜半笙歌,把月亮岩早早送进了梦乡------
月亮岩的黎明是鸟儿叫来的。鸟儿虽然殷勤,那云雾却总是你缠我绕,缠缠绵绵,迟迟不肯飘出林子。天亮老半天,四处还寂无人声。越往林子深处雾越浓,仿佛一伸手,就能扯来半边云。雨后的草尖涂着一色粉黄,一夜到天亮便抽高的一节嫩黄显而易见。黎明时候的林子太赏心悦目了,让太阳尴尴尬尬不愿托着过余的绯红升起来显丑露俗。鸟们柔起各色嗓子脆啼婉鸣地请太阳,一声声蹦出林子滑着树尖露珠流过去,便有了一道音乐。太阳一阵为难,从天的淡泊处一露头就扯来几片云掩面遮羞。云落落大方,可也只一会儿功夫就化成染红涂彩的霞飞走了。树林悠悠挥发一夜蓄足的精神,沿河岸从下至上淡绿,油绿,墨绿------依次排列开去。那一绿与一绿之间的转换色叫人只能心里激荡眼里生光,口里却久久地说不清道不明。随着太阳在天空移走,树林的绿的层次又重新组合成型。偶有风动着心思徐徐拂过,绿中禁不住飘出一些藏着的绝,立刻让人醉个半死------
瞿家小孙子起来了,五六岁大的孩子,在坝子里蹦跳着。昨夜残存的篝火已经被打扫干净,用石板铺平的坝子里没留下任何痕迹。就如一个庸碌的人,生命走到终点后,被送去了该去的地方,不留下印迹一样。孩子高兴了,放声唱起了歌。那歌声尖而亮,稚嫩得象小鸟的啼鸣。几个比我年岁还大的人,大概是昨晚没尽兴,逗着孩子打圈,喉头学着孩子的歌,坝子里顿时生机盎然。如果只听声音,不看场景,你绝难想到是一群四十多岁的人在嘻闹。远处,森林的上边一片葱绿,嫩黄的颜色特别耀眼,如果不走到树下,你能想到那是一根根百年老树?或许,时间会老去一切生命,但永远无法老去心态!
月挂山涯好唱晚,日出晨曦鸟催明。这就是月亮岩。如此环境里,任何生命都会永远年轻!
-全文完-
▷ 进入三河汉子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