潺潺的,流动的,清澈见底的河水,自由自在游动的鱼儿,石头多土泥少的大山,一颗经年生长的超大皂角树…………
这一切,都是袁友小时候对自己家乡景色的回忆。
他记得他小时候有很多疼爱他的长辈,叔叔阿姨,伯伯,伯妈们都喜欢拍着他的头粗鲁的却又是亲切的叫他“幺儿”。
这个称呼不单但是因为他上头有三个姐姐,他是独子。
也不单是因为他小时候长得肥嘟形得惹人喜爱。
更多的原因是因为他的爸爸!
他爸爸是“50后”,是个地道的农民,和他们那一代所有的人一样,勤劳,朴直。
他爸爸叫袁允祥,年轻时都和他的同代人过着苦难的日子,袁友经常听到他爸爸说起他的过去。
那时候,袁允祥有三子妹,自己九岁的时候,袁友的爷爷就得病去世,自己的大姐比自己大了很多岁,但也在结婚的不久后也生病去世……
那时,袁友的奶奶年纪也开始大了,而且她是个老实人,家务外务一窍不通,自己年幼的弟弟又不务正业,所以从他十几岁的时候起,家里的重担便落到了他的肩上!
他经常对袁友回忆说,“那时我们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就是早上到山上弄点野葱野菜什么的去卖,卖了一点钱就去买一点米放在自己的衣服包包里回家去煮给你的奶奶和叔叔吃……”
父亲的这些话,都让袁友印象非常的深刻。
关于袁友最初的记忆里,自己住的石头房子,他爸爸给他的讲述更让他记忆犹新。
“你爷爷也是一个不理事的人,走后也没有留下任何东西,这房子只得我和你妈妈一手一手的盖。”父亲虽是个性格坚强的汉子,但说到这里时仍然也带着一些艰辛的味道,“那时候生产队土地没有下户,白天要做事干活,那时候才几分钱一天,我们那时候领的是‘工分’,等到白天把活干完了,累了一天,晚上不得不和你妈妈一块石头一块石头慢慢的搬来修房子,这房子就是我们一天俢一点,一天俢一点慢慢建好的……”
反正在袁友的心目中,自己的父亲说话非常没有水准,而且脾气也不好,缺乏弹性,和成年后的他自己绝对的大相径庭!
父亲的性格,在他自己的分析中,再结合父亲自己的话语,“家里没钱读书,只念了半年的书就不得不退学去过生活了!”,联系到这些,袁友便把自己对父亲的不满意便归根为少文化。
父亲虽然没文化,说话大大咧咧,但是他聪明能干,坚韧不拔,对于做事也是非常的到位和细心,正因为这样,他们那个吃“大锅饭”的年代,村民们都选了他当时生产队的队长。
“爸爸,那时你是队长,应该还可以吧?”袁友问过父亲。
“现在的村长当官的,人家花了钱都想当,因为有“搞头”(好处),而那时候的队长,哪个人都不想当,现在当官的,当个几年就是好多万,那时候当个队长,做活路儿(干活)要走在前都(前面),收活路儿(干完活)要收到后都(后面),没得什么特殊,都是拿工分吃饭!”父亲每次都是这样回答袁友,他嘴上虽这样说“没搞头”和现在的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但他在说这话的时候仍是神采飞扬,看得出,那时候虽然穷,但他穷得快乐,(就如同袁友小时候看到的河流一样,清澈而快乐)而且也非常满意自己做事的才干。
后来也听说自己的父亲乐意帮助人,他在当队长的时候虽然说话口直心快,说话也不委婉,但也做了很多实事,也帮助过很多人,之所以袁友周围的很多长辈都亲切的叫他“幺儿”,除了他小时本身可爱外,很多都是因为念及自己父亲以前的所做所为。
“爸爸,你为什么不继续当队长了哩,你看,现在的村长那么有钱!”袁友小时候也问过自己的父亲这个问题。
他妈妈把话接过去了,“你爸爸没当村长还不是因为你儿子!”
“关我什么事呀妈妈?”袁友问母亲。
“你外公来叫你什么?”
“他老是叫我‘黑四’,我排行老四,但皮肤不黑呀?”
“皮肤虽然不黑,但你仍然是‘黑人’呀。”妈妈笑着说道。
“为什么?”袁友不解的问。
“因为你是超生的,没有分到土地,所以称为‘黑人’。”
“哦……那爸爸不当队长和我有什么关系呀?”袁友问。
“就是因为那时有了计划生育政策,生了你就不能再当队长了!”父亲回答。
“你这条命也算是捡的。”母亲笑着对袁友说道。
“不会吧!”袁友吃惊的问道。
后来父亲的诉说他才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他父亲那代人,重男轻女的观念仍是非常的强烈,袁友已经有了三个姐姐了,但父亲也总想再生个儿子,于是不久母亲便怀上自已了。
正在那时,计划生育出炉了,如果再母亲再生,父亲就不能做生产队队长了,刚开始,父亲也权衡过,已经不准备生下袁友的,但一次偶然的事件改变了他的决定。
事情是这样的,他任队长时,处理一些事,肯定会得人心,肯定会有挺他的人,当然也有被他得罪的人,那是个女村民,在井边洗衣服,袁允祥去挑水,那女的就说他当了队长,怎样整她,怎样对她不好,他们就吵骂了起来。
那女的非常刁蛮,双手插腰,嘴里像扫机枪一样,脏话粗话一古脑全都喷射了出来
让袁允祥气愤的是她的那句歹毒话,“你做事缺德,你媳妇生不出儿子来,你永远是一副外公相!”
这句话伤了他,他便果断的不做生产队队长,就想再生一个,看看自己是否真那么缺德,真的只是一副外公相!
于是袁友便出生了……
袁友知道了这经过,觉得自己来到这世上来得侥幸,也幸得那女的和父亲吵架,不然世上还真没自己这号人了。
父亲没任队长了,就由另外的人接任,那时候,土地下户了,袁友是超生被列为“黑人”,所以他没有分到土地。
因为“改革开放”打破了吃“大锅饭”的禁锢,所以社会的发展变得灵活了,生活水平逐渐提高了。
袁友的回忆,他小时候的房子是大石头加瓦片,慢慢的改为了平房,他小时候妈妈用老上海缝纫机给他做的中山装,逐渐已经消失……
物质生活在提升,但毛泽东时代的“清贫光荣”的时代又一去不复返了,于是,在老百姓的囗中,中国几千年一直延续下来那个称呼又浮现了——“贪官”!
其实对于袁友来说,当时那个队长具体贪了什么向也弄不清楚,因为那时他还在念小学,只是朦朦胧胧中听大人长辈们说哪个支书得了什么好处,哪个当官的又有了什么“油水”……
他印象中对于当官的反感之情是他念初二的时候开始的!
那是一九九六年,那时他们的村庄“袁村”要修一条叫“东联线”的国道,修路嘛,肯定要征用村民们的土地,但这土地的赔款上水分太大了,上头的文件上赔款数额是两三万一亩,而赔到老百姓头上就只变为了八千块一亩!
就在那次村里面开会讨论这事儿时,恰好是星期天,所以袁友也去看了。
村里的村民都去了,七嘴八舌的都说钱不对,但那时法制远远不足,很多贪官都得不到应有的惩罚,所以老百姓对他们深恶痛绝,却又无可奈何,因为“贫不和富斗,富不和官斗”,他们都怕自己当出头鸟后会被当官的日后报复!自己毕竟只是无钱无权的平头百姓啊,而且得罪了村官,在村里还能立足吗?所以他们都是背地里才敢痛斥当官的贪脏枉法,等到当官的来了,他们都是敢怒而不敢言!
但村里有一位烈妇,因为她家被征占的土地最多,被当官的吃的钱最多,所以她尤为激动高亢,就说赔的钱不合理。
那时的村官们和她说到后面嚣张得很,“什么不合理,说了赔偿是多少就是多少!!是你说了算还是我们说了算!”
那烈妇也火了,“土地是我们的命根,你们不能吃我们的血汗钱啊!!”
就这一句话,一针见血,但也深深的震撼着那些贪官污吏们的罪恶的心门!
他们被这句话说得无地自容,因而也恼羞成怒,“叫你这恶婆娘乱说话!”说着便对这烈妇拳打脚踢……
虽然事后村官们怕事情闹大,也赔偿了一些医药费给那烈妇,但落在老百姓手上赔偿的金额仍是只有八千。
“怎么不去告他们呢!他们也太野蛮了,还动手打人,他们简直不是人,当官的就可以欺负人!”袁友回家后对自己从亲嚷嚷道。
“天下乌鸦一般黑,我们平头老百姓没得权力,告了也是白告,还要结些毒(结仇)。”这就是父亲给他的回答。
再后来,土地被征用了,很多村民们的户口在没有征求自己的意见下,全部被农转非!!!
“那我们也不是农村户口,而是居民了吗?”那时袁友十七岁,有了虚荣心的他高兴的问父亲。
“你以为农转非好哟,居民户口,一点点小事都会被政府卡得很紧,什么优惠都没有,想修桌房子也修不到,就算买电器也没有补贴,他们(当官的)肯定是拿了上面的好处才把我们的户口硬改为城市户口的!那些当官的太黑了!”父亲气愤的说道!
“这叫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那个队长不是得了什么癌症死了好几年了!!”袁友即痛恨又痛快的说道!!
“他也只是个队长,吃(贪)的钱还没有村长吃得多!不过现在上头要整(查)得凶些,他们也不敢吃得太多。”父亲说道。
过了几年后,那个村长果然被查到了贪污,伙同他一起的还有妇联主任,于是他们被“下课”,但他们通过找熟人换来了一个体面的处罚“监外执刑”,他们的人就在这里游玩一个月,又在那里逗留一个月,刑满后他们又回袁村了。
“你看,当了几年的官,他们的房子都修得好大一栋!”每当经过原村长的那栋宽大的高楼,父亲都会对儿子说道。
原村长败下阵来后,开始了所谓的选举,说是“选举”,也不过是“推举”罢了,因为村民们根本就不知道怎样使用自己的选举权!
后来推举出了村里的新一任领导班子,也姓“袁”,将近四十岁,办过小皮鞋厂,也承包过砖厂,文凭也是大专文凭,但上任一年多就下了,因为他虽然做过事业,而且文凭也高,但他没有什么实力,最主要的是他另外一个竞争对手太强悍!
“袁村”,就因为这个村里的大多数人都姓“袁”,所以才叫“袁村”,所以他的竞争对手也姓袁,叫袁桃,说起这个人,他年轻时创荡江湖,游走社会,胆大妄为,所以没任何文凭的他年轻时还做过几年牢!
但他眼光高远,大刀阔斧,反而适应了这个年代!
就是他那胆大枉为的性格,所以他才敢明目张胆的拉帮接伙,搞选举的时候他才敢大张旗鼓的请选民吃饭,并且发红包!
后来他这村长的位置简直是用了几万块钱砸过来的!当然,钱砸得多,赚得更多!
现在袁村在搞大开发,跨省的高铁车站就要修在这里,各路商家闻讯而来争抢商机!
为了更好的迎得商机,袁涛又大刀阔斧的整顿,先是把村里的空地修筑起了一排房屋和门面,租给那些商人用来做米厂。
还有一件事更显示出了他的胆大包天!
那时候,“东联线国道”已经修好,那条国道线下面是一块村里名叫“余家坡”的斜坡山,从下面一直伸到超过了东联线,于是那个地形上就有了一个巨大凹下去的一片!
他果断的作出决定,叫那些拉泥土的或者拉垃圾的货车就倒在那儿把那巨沟填平!
那巨沟一天的吞土量超大,每天填土的收入不下于一万元!这可乐坏了当官的几个,因为那水分大,又没有透明的监控,一天就算他们把帐只报六千,那么至少也还剩四千!
那斜坡上长得有很多年的树木,已被那滚滚而来泥土和石头无情压断!
损坏树木,在环保意识加强的现在本来是大事儿的!但袁桃打通了关系,于是只被罚了五六万元的款!
“五六万小意思,这巨沟至少也要填三四个月,意味着有一百二十万!”他得意的这么想着!
这巨沟填平了,场地一出来,马上就修房了,过了一年,又把在这块平地和那高高的“余家坡”连通,最后便在坡顶上有了一块巨大空旷的场地,最后,那里成了一片全市最大的建材市场!在那市场的租金问题上,仍是不透明,他们又不知道赚了多少钱!
当然,由于村里的收入高了,村民们(有土地的)每年都可以分到所谓的“红钱”!虽然大家都知道自己的所得远远没有当官的那几个分得多,但心里仍是“得些算些”的想法。
再后来,俢高铁需要征用村民们的房子,于是袁村的百姓便开始搬迁,现在经商和房开商们都很狡猾,打交道都直接不找老百姓,而是先找村长,找他的目的是要村长协作自己“搞好”搬迁工作。
当然,村长不是白白的帮他们“协作”的,知道内情的村民都知道这个事实——房开商为了“感谢”颜桃的“协调作用”,直接给了他两套电梯楼的住房!
但奇怪的是,村民们似乎对此事并不愤怒。
这可能是袁桃本身做得好吧,以前没做村长之前,他几乎一无所有,他那时经常走些歪路,欺压百姓,说话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流氓腔!
但自从当了村厂后,他似乎变了一个人,对人都是笑容满面,也不再说那种无理霸道的话,而且显得很和蔼,原因很简单,他自己当村长“有搞头”,对外把关系搞得好一点,他的村长的位置会稳一点,各种收入也会更多一点。
他一边往怀中大把大把揣钞票,一边又发放一些小恩小惠给村民,最典型的一次是,2011年,他代领村里四十岁以上的村民们去了北京旅游!
袁友的爸妈都去了,他们都是地道的农民,第一次去远门,回来后经常神釆恋恋的回忆北京的所见所闻……
第二年,村里三十岁到四十岁之间的村民又到海南去玩了,袁友也去了……
近年,袁友和其他村民一样,现在就等着房开商还他们的电梯楼住房了,有一次他问父亲,“爸爸,那袁桃当了这么多年的村长,最起码贪了几百万的钱吧,那他是好官还是坏官呀!”
“他当然是好官呀!”父亲的回答让他大吃一惊!
以前的村长虽把他们的户口强制农转非,虽然也贪过钱,但数额远远比不上现在的村长呀,他搞不清父亲为何对贪得少的官如此深恶痛绝,而对现在的大贪官如此的支持,还说他是“好官”!
父亲的回答给他带来了无数的感概和深思!
父亲说道,“哪个当官的不贪?当官的像“秋二”(得癌症过世那位原队长)那种,碰到人就打官腔,瞒着老百姓把我们的户口改为居民户口那种就是坏官,而现在袁桃这种,他胆子大,整(贪)了很多钱,但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过年也还可以分点红,还喊我们去北京耍了耍,像啷个(怎么)说嘛,只要是吃了肉分了点汤给老百姓喝的就是好官,那些吃肉不吐骨兜(骨头),连点肉渣都不给我们(老百姓)留的官儿就是坏官!”
这一席话听得袁友真的不是滋味,但仔细想想,也似乎是这么回事儿!
“现在习近平主[xi]上台了,他就在严惩贪官,如果老百姓应得的利益能够全部到位,一分一毫的都不被那些当官的吃掉该多好!!”他这样想着。
看着村里以前清晰见底的河流已经被污染得漆黑,他又在想,“什么是‘好官’?什么是‘坏官’?在我的有生之年,不知能否再见到这河水再次清澈见底……”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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