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九十年代,我单位破产了,一段五年的苦恋也结束了,最后经人介绍到了南方一个小城,在一个小公司里做事。那是冬天,我接到朋友蓝的电话,说他回小镇了,叫我去他家吃饭聚聚。我和他已经一年多没谋面了。
蓝在小城是个民间的传奇人物。他是小城一带公认的棋王,一手棋下得很辣。蓝没有固定的职业,常常四方游走,靠与人搏弈为生。搏弈说白了就是和人赌棋。江湖多风雨,吃这碗饭不容易,加上蓝又是管不了自己的手的人。所以年近不惑了,仍是一襟清风,除了背上的行囊,连个老婆也没赚上。我平日也喜欢枰中游戏,很佩服蓝的棋技,加上都是经历过人生沧桑的人,所以彼此投缘。和蓝交往日久,知他是个大智深敛的人。不明白他为何会选择这种一路风尘的生活,也许他是真喜欢这种闲云野鹤心无牵挂的人生吧?
傍晚,天飘起了雨。我撑了雨伞出门,买了一包熟食、两瓶我们戏称为“土炮”的本地米酒,走过长街,穿过一条幽暗的滴水的老巷,就到了蓝的家。说是家,其实只是他父亲留下来的一间只有十来平方的老瓦房。见了我蓝是真实的喜悦。一年不见,蓝似乎又多了几分沧桑。入了屋,蓝端出已煮好的饭菜,在昏暗的灯光下,我边喝酒,边饶有兴味地听蓝说他闯荡江湖的经历。三杯酒下肚,蓝的脸上就现出红光,静冷的眼睛里也有了暖暖的水气。
酒喝到一半,我出屋撒了泡尿。回来时,就看见了那只风铃。风铃是用几只小铜钟只成,很古旧的样子。我奇怪蓝屋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就笑着问:女人给的吧?谁知我这一问,问出了蓝一阵沉默,蓝低头闷闷地喝了一会儿酒突然抬头说:我给你讲个故事:
那是两年前的清明节,我来到粤北一个山区小镇。本是约了人下棋的。但当天就下起了雨。一下就下了好几天。我不小心又着了凉,头昏沉沉的,棋自然是下不成了。那晚在街上吃了饭,我就踱到离旅店不远的一间卖工艺品的小商店里,店主是一个祥善的老人。几天来我和他混得有点熟了。老人是个好客之人,特意沏了好茶待我。正喝着茶闲聊,我忽然听到屋里响起了一种细细碎碎的铃声,抬头四顾,就看到挂在墙角的那只风铃。也许是那段时间我太寂寞吧!我竟鬼使神差地对那风铃产生了兴趣。我向老人说我要买那只风铃,老人却拒绝了。说那是家里留下来的旧东西,不卖的。你也知道我这脾气。别人不肯给的东西还偏要了。我自个走过去摘下风铃,也不管老人制止,丢下五十块钱就走了。我认为买一只旧风铃五十块钱足够了。
回到饭店,我将风铃挂在墙上,拨弄了一会儿就躺下了。睡到半夜,朦朦胧胧听到一串清清浅浅的铃声响,屋里就出现一个年青女子,那女子一袭白衣裙,极珍秀的一张脸。看我时眉眼间有一种说不出的深情。她飘飘地来到我床前坐下,将头伏在我的胸膛上。我感觉浑身一阵凉,猛地坐了起来了。黑暗中仍听见那风铃犹自清清浅浅地响。一连两天,我都做着同样的梦。我觉得那风铃有点鬼气。一早起来我摘下风铃跑到旅店背后的树林,把它远远地扔到了草丛里。
晚上,雨又急了起来。到了半夜,恍惚中又听到墙上风铃在那自个儿响。我又见到那个女子,浑身湿淋淋的,眉发里淌着水,她飘飘地到我床前,幽幽怨怨地抽泣着说:“你好狠心啊!”我醒了,惊出一身的冷汗。我不敢睡了,第二天一早我就奔进树林,寻着那风铃扑到工艺店,把风铃拍在桌面上,冲老人嚷:“这只风铃有古怪,你老叔是在害我呢?”
老人按着我的肩膀,示意我坐下来,叹了口气说:我有一个女儿,十八岁时得病殁了。这风铃是她遗下的,我不舍得扔,把它留下来。你取走风铃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我梦见了我女儿,她对我说:爸,我找到我的男人拉,我要跟他走。我脑里闪过那张珍秀的脸。
老人说完就进去拿出一只绣花香曩,定定地看着我说:风铃挂那儿好多年了,就你看上,也许真是冥冥中的缘分啊。我们这地方有阴阳结合的风俗,这香曩是我女儿留下的,里面有她的照片,如果你答应,就把这风铃和香曩带走,以后你逢年过节就为她烧半枝香。如果你认为不合适,就把风铃留下……
你答应了?说完这话我方觉得问得多余。蓝仰起脖子猛喝了一杯酒,长吁了一声。说:我蓝某半生浪荡,身无长物。也难得她不嫌厌,虽然阴阳两隔,但比起尘世的那些俗女人,她也算得有情有义啊。
你还老梦见那女子吗?我问。蓝摇摇头:离开小镇后,我再没梦见过她了。不过我每次出去都喜欢把风铃带上,当我心里不痛快的时候,它就清清浅浅地响,我听着,就好象真有一个人在伴着我说话似的。我有一个心愿,我希望有一天我死了,你们这些朋友就将风铃挂在我的坟头上。如果真有灵,她就会寻着风铃来找我。呵呵,蓝说到这就笑了。笑得有点悲凉。我怀疑蓝是不是聊斋故事看得多了。你看过香曩里的照片吗?我问蓝。蓝摇摇头说:没呢。我能看看嫂子长什么样吗?我笑着问。谁想蓝的脸色霎地一变。眼睛里现出了只有他坐在棋盘前才有的一股寒光。你不能看!蓝说。我才知道自己唐突了。也许每个人的生命里都有些东西旁人是不可窥视的吧?
两瓶酒喝干,我们都有了醉意,我向蓝告辞,踉踉跄跄地穿过那条幽暗的滴水的老巷,走过长街,回到我租住的小屋。我躺倒在床上,想着蓝的风铃的故事,想着我苦恋了五年却最终又弃我而去的那个女人。我莫名其妙就哭了起来,起初低泣,继而嚎啕。惹得女房东猛拍我的房门,骂我是神经病,我不管她,我淋漓地哭。人生不称意,他妈的我有太多哭的理由啊!
本文已被编辑[榆平]于2005-4-20 13:25:52修改过
-全文完-
▷ 进入半文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