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壶青花。

山为骨，水作釉。

沏烟雨洗茶，煮日月佐酒。

一湖青花，一湖岁月，无痕。

【二】

你说要去看她，梦了很多年。

见面的情景排演了无数遍，第一抹眼神、第一丝微笑、第一个动作、第一句玩笑话，排演到最后，便忘记了是在心里、在梦里，还是在某个五月的蒙蒙烟雨里。

我负责帮你安排好路线，开车送你，顺便陪你开心解闷儿。

对于我，相遇偶然，相识茫然，相知怅然，相思突然，相爱顺其自然。对于你，却是纷繁红尘中一枝素雅幽香的兰。

由大理出发，一路向北，过丽江、出宁蒗，弯曲盘桓，千里万里一路风雨地赶去看你。

你在川滇边境的在崇山峻岭，在一幅水墨烟雨中，披着神秘的面纱，千年万年等待谁？

【三】

高速路在丽江城外断了线，二级道路转了个华丽的急弯，钻入密林。

海拔一路飙升，上完陡坡，便看见成群的警察在路边盘查。身份证、驾驶证、行车证一样样欣赏完毕，最后告诉你：下坡了，小心。

我说下次出门，一定记得带上族谱、户口本和结婚证，以备不时之需。

你说别介，一千三百八十年前，他们除了检查户籍证、骑马证、僧侣证，还负责倒换通关文牒。

为了让更多的人去亲近那一颗高原明珠，有人在崇山峻岭间修筑窄窄的水泥路，劈开冰冷悬崖，凿穿险峻山峰，架起巍巍桥梁。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道路总有着没完没了的维修翻新。无论是新路旧路，塌陷的、开裂的、起鼓的，千奇百怪的破损模样，为路桥建筑公司提供着长远直至永久的给养。

这路，一边是百尺峭崖，一边是万丈深谷。峭崖上千姿百态的巨石，被石缝间的草根木系挽留扶持，羞羞答答又暗藏杀机地探头探脑，欣赏着如织的车流，等待着自己心仪多年等待多年的那一辆。深谷里升腾着让人迷失的眩晕，像无形丝线，牵拉着五脏六腑，牵拉紧握方向盘的手以及手心的每一滴汗渍，牵拉着你小心翼翼的心急如焚。

攀上最高峰，眼前豁然开朗。丽宁山路十八弯，据说是《千里走单骑》的取景地。

窄窄的水泥路由山顶云雾间奔驰而下，直抵深谷边缘时突然急转回头，再义无反顾的飞奔而回，如此十多回合后抵达谷底。最后苍龙摆尾，飞腾而去，龙首穿入云霄，龙尾在金沙江畔留下一道苍老的梦痕。

金沙江在这里揭开了面纱一角，这发源于唐古拉山脉中的汹涌奔腾，这《山海经》里的绳水，《禹贡》中的黑水，扭动着湛蓝的身姿，在群山环抱中拉出一道奔流涌动的锦缎，一端接入云霄，一头坠入深深的梦里。

群山藏起的那一衣湛蓝，有着断肠草煎煮七日的美丽，可毒杀所有的眼睛和心灵。无论你是张艺谋，无论你是高仓健，无论怎样恢弘活着细腻的美感触须，无论怎样冷峻深沉的眼神心绪，在这里，都只会垂下高贵的头颅，屏息敛气，深深地念，静静地醉。

这世间，美是无解的毒。

游客们在路边的农家前停了车，蜂拥着贴近悬崖边，手机、平板、长枪短炮齐刷刷地对准那蜿蜒的长龙，闪光灯晃得眼睛生疼。

有老大爷站在屋檐下扯着嗓子大喊：“拍照两元啊。”话音未落，长枪短炮手机平板瞬间作鸟兽散。跑步离开的、慌忙点火踩油门的、猛蹬自行车的，姿势千奇百怪，迅疾程度却有着惊人的相似。短短几秒，农家院前的场地便空空如已。

老大爷扭开茶杯猛灌一口，裂开嘴乐了半天，然后自言自语不收钱你们就老占着窝子，后面的还拍个屁啊。话音刚落，汽车、自行车、徒步的又一次涌了进来，老大爷照例喝水、傻乐，然后咧开大嘴：拍照两元啊。

你说咱做一回秋名山车神吧，漂移这十八弯。

我说天凉，金沙江水急，不适合游泳。

【四】

天很阴沉，天气预报说今日滇地大部分区域有雨。我一直不相信天气预报，一如不相信地震监测。更重要的是我不能随了你意，让你去烟雨中邂逅她的婉约柔美，因为我更喜欢阳光下的她，灵动中不失妩媚。

车流密集起来，沿途停车打尖的、洗车的、换轮胎的，各省各市的车牌，各型各色的贵贱。我不确定他们从哪里来，但可以确定他们将去向何方。他们这样千里迢迢义无反顾地赶去看她，只因为每个人心里，有意无意地都和她有一个没有预期的约会。

背包徒步者站在路边等待拼车，竖着大拇指向飞驰而去的大小贵贱频献殷勤。我一路走走停停，捎带着各式各样的男男女女，耳朵里充斥着奶油样甜到腻味的感谢。

跟随着十八弯坠入谷底，沿金沙江奔驰而去，将那一条奔腾涌动的湛蓝丢在这世外谷地。眼前渐次开朗，山脚下散落着村庄小院，已经脱离了白族民居的雅致，有着青砖灰瓦的朴素模样。

道路两侧盛开着大片不知名的花儿，流淌着紫色的素静安详。五月的风踮着脚尖走过，不去打扰这一片片静美。

这些花儿有着薰衣草的眉眼，我们放慢车速，一度以为在不经意间闯进了普罗旺斯。

当地的农人告诉我们，种植这一种草，目的是为了喂养兔子和牛羊。

这句话让你突然敛住了脸上的兴奋，一言不发地靠在车窗边发呆。我感觉到了你的愤怒，默不作声地握紧方向盘，加足油门，冲出这一片安详的静美。

你突然问我她们知道自己终将进入那些牛羊猪马兔羊的肠胃吗？

我说知与不知，都是一种幸运，至少在这一刻，她们美得从容。

中午了，成群结队的小学生走在回家的路上，胸前的红领巾鲜艳着这阴沉的午后。见到每一辆飞驰而来的汽车，便肃立在路边，整齐地行着少先队礼。

这些大山里的孩子，生着一双理想的翅膀，在这蓝天白云之下，梦想着都市的繁华。

可谁又知道，那繁华的背后，有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暗黑？

【五】

上完最后一道陡坡，我们冲入了阿夏隧道。

你在黑暗里悄声提醒我记得刹车，因为，她便在隧道的那头。

车头探出隧道，眼前豁然开朗。第一丝五月的雨跌落在挡风玻璃上，你突然指着前方，咿呀乱语。

我看见了，我遇见了，我看见或者遇见了她。就在这川滇边境的高原，在五月第一缕雨丝拂面的瞬间，或者，在梦里。

谢纳咪，我的阿夏。

谁的思念如船，在这川滇边界，在这崇山峻岭，在如丝的烟雨中，在宁静的月色里，在她幽兰般的怀中，以梦之名，摆渡，摆渡千年无痕。

多少个千年，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吗？

多少个千年，有多少人来过？多少人老去、死去、化作尘土？而她依旧年轻，依旧柔婉，依旧披着神秘的面纱，让每一位阿都魂牵梦萦。

所有排演都成为徒劳。这一刻，你站在这滇地的高岗，望着那一汪群山环抱的蓝玉，张着嘴，弓着腰，眩晕袭来，全身软疲。

你忘记了拍照、忘记了思考、忘记了呼吸，忘记身在何方，忘记了还有什么值得你不去忘记。忘记了我正在观景台入口掏钱为你买票。

格姆女神山披着翠绿的鲜活，披着缭绕的云雾，静默着，苍茫着。

布瓦岛、洛克岛、里务比岛和里格岛在她的庇护下，静静栖息在被微风吹皱的蓝玉里，像熟睡的孩子，像温柔的情人，像无边无尽不愿醒来的梦境。

明代旅行家徐霞客描绘她为四池，池中三峰中峙；明代诗人胡墩赋赞誉她“泸湖秋水间，隐隐浸芙蓉。”；《永北府志》将她列为胜景之一；清代诗人曹永贤感叹她“祖龙求神仙，三山渺何处”。

但这一切皆不足以囊括她的全部的精华，她是烟雨水墨，是世外桃源，是千万年岁月造就的绝世青花瓷。

买完票，我将车停在了你身边，摇下玻璃邀请你环湖。

你收回游离的眼神，摇晃着上车，忘记了脸颊上温热的泪痕。

【六】

洛水是个村落，临湖而聚，这有别于曹植笔下的洛水。

我们穿过青石板小巷，烟雨自木檐青瓦见汇流而下，攀着滴水瓦檐，在凉风中交织成密密帘雾。

没有伞，也无需伞，这样的时刻，伞只会遮盖这五月的诗意。

小巷的尽头是渡口，狭长的猪槽船闲靠在岸边，有红色、蓝色、黄色的鲜艳，身着摩梭服饰的男人们坐在船头，裸露着黝黑的胸膛，裂开一嘴白牙，向我们招手。

五月的雨丝静静地坠入湖面，朦胧里，一片辽远的蓝雾延伸着，一直伸向被白云藏起的格姆女神山，去轻吻她的腰肢，去抚摸她的笑靥。

闲舟翩然于烟雨中，不见人，唯闻声，清风送来摩梭女子悠扬的歌声：

呵，朋友

来了就莫走

阿妹陪您

陪你在烟雨后

阿妹陪你

陪你到月落西山头

……

渡口的对面是里务比岛，岛上隐约可见飞檐翘角，有雕檐画柱的诱惑。

你说泛舟吧，我拒绝了。因为这一刻，泛舟烟雨湖，我怕你忍不住投入这至美的怀抱。

原路返回，重蹈环湖路。

湖边有圆锥型石砌建筑物，镌刻着奇形怪状神神秘秘的符号和图案。摩梭族没有自己的文字，他们在漫长的岁月长河中，使用自己的符号及图腾，默默祭祀、农耕、狩猎，默默地记录着属于自己的历史、传说，记录着生存生活中的点点滴滴。

不知这些符号及图案里，有没有关于牧童、关于神鱼、关于洪水、关于母亲、关于猪槽船，关于这一湖青花的传说？

【七】

车行数里，便是里格岛。

他依偎在湖边，如大地伸出的一只触手，小心翼翼伸向情人脸颊，试探着，点触着，情意绵绵地摩挲着。

木质结构的房屋挤满整个小岛，有的临水而建、有的依山而栖、有的独立一隅，有的亲水吊脚，多姿多彩多形多色。

墙板多为半圆木拼接，刷了各色油彩。楼面、扶梯由各种材质的木板铺就，不作修饰地暴露出一圈圈柔和古老的纹路，昭示这里曾有的古老朴素。

屋外，木栅栏围起的阳台上，安放着竹藤桌椅，有人在静静地品茶。桌上花瓶里一束玫瑰怒放着，同栅栏上羞羞答答的吊兰相映成趣。

房舍间爬行着窄窄的石板小径，被无数游玩的鞋底摩擦得光滑无棱，经淅淅沥沥的雨丝清洗，暴露出青灰色的皮肤，以及皮肤下一圈圈荡漾开去的纹理。若岁月在这里留下了痕迹，那一定深藏在这些古老的石纹里。

穿行在这窄窄的雨巷，伞花稀落地盛开着，有多少丁香样的江南女子，有多少边城里的翠翠，又有多少怀揣美丽心情的男女老少，走在这滇地的雨巷，醉在这高原的湖畔？

这里本是摩挲民居，开放后，旅客往来间，民居改成了旅社、商铺、饭店、咖啡吧、音乐吧。那些五光十色制作精美的招牌，明晃晃地迎面而来，让眼睛应接不暇。

“牧云驿站”、　“里格心情”、“摩挲时光”、“光阴的故事”、“红尘往事”……随意跨入一间，都可以安静地存在，安静地去享受每一个名字后面的故事，安静地感受光阴自指缝间滑过，安静地放逐每一缕随意放逐的心情。

雨越来越大，宁静的湖面腾起一蓬烟，几条猪槽船浅藏于烟雨中。船头的摩挲姑娘撑开蓝竹伞，将悠扬的歌声送入烟雨弥漫的湖面，送向沉默在云雾里的格姆女神山：

小阿哥　小阿哥

有缘千里来相会

河水湖水都是水

冷水烧茶慢慢热

阿哥　阿哥

玛达米　玛达米　玛达米

……

我们沿湖边漫步，不撑伞、不避雨。湖边的猪槽船上，摩梭老人在湖中舀水淘米。密密的雨丝后面，一张饱经风霜的脸，大山一样的冷凝，将七情六欲隔绝于尘世之外。沉淀下来的只是一片宁静，一如这湖面，风雨中依旧波澜不惊。

屋檐下有人摆开小摊，现烤乳猪。白嫩嫩的皮肉穿在木丫上，在炭火上慢慢翻滚，无须半刻便肉黄皮焦，刷上金黄的油料，香气开始弥漫开来。左边售书卖字的老大爷，鼻子微微翕动，几次落笔失去力道，一张好好的宣纸上落下耀眼夺目的墨梅。右边弹吉他的长头发小伙，手指乱了章法，音调凌乱，每一个转音过渡都有强力牵回的味道，好像不做这种刻意的变调，口水便会自舌尖奔涌而出。

我们的目光同时被吸引过去，我流着哈喇子同烤猪的老大娘讨价还价，你去书摊上挑了一本《摩梭时光》，完了还用鄙夷的目光示意我买单。

离开里格岛，你歪着头看我嘴角上还未干透的口水，说你没发现那张稚嫩的猪脸上，还留着惊惶无措的表情，再烈的火，也无法改变。

这句话让我冷不丁打了一个激灵，加大油门，飞奔逃去。

【八】

旅游地图上显示，出里格岛，便是传说中的女儿国。

我们沿着蜿蜒曲折、神秘莫测的道路一处处寻找，不见半丝踪迹。最后在路边停了车，厚着脸皮向驾马车的大爷打听。

老人家搁下马鞭，思蹙半晌，似乎在组织合适的语言和借口，然后干咳几声，算是清理完嗓子眼的集痰及烟垢：

“这女儿国嘛，等着吧，政府正在筹建，很快便有了。”

感情这神圣的旅游地图上，标注的只是一个大而空的概念？只是一个过去的传说和未来的构想？国人极具创意的前瞻性让我们哑然。

我们渴盼着见到神秘女儿国的重现，但过度的人工雕琢，将使泸沽湖失去原生态的美。母系氏族文化本就应该属于远古，我们更愿意在书本及传说里找寻她的神秘瑰丽。若为了门票价格及旅游业蓬勃而大肆破坏，多年后，我们将失去这些为数不多的至美。

循着导航的指引，环湖而去。

路边有杨二车娜姆阿妈的故居，寻常的农家小院。庭院外有修竹及凤凰树，绿叶红花相映成趣。

黑脸黑嘴的小伙子堵在门口，翻着青蛙眼对我们说参观买门票。问及价钱时，又将我们上下打量一阵，再沉思片刻，才开口要价20元每人。似乎这门票价格因人、因衣着、因性别、因美丑及气质而异。

我们笑着逃离时，隐约听见他咕哝着，早知道就收两块得了。

我发动车子，将恨意发泄在油门和牙齿上。

你说门牙咬碎可不止20元。

我说回去后便拿书柜里那本《七年之痒》擦屁股。

你说别介，这世间，没有任何一个汉字与你有仇。

【九】

过鸟觉，便是小洛水。然后，我们看见路标上那三个让我们激动的字眼，走婚桥。

在商铺前停了车，雨湿的石板小路转弯抹角地牵引我们前进，两旁行道树被雨水洗刷出嫩黄浅绿的新鲜，清新的青草味钻入鼻腔，有品茶的感觉。

小路很长，不见尽头，几次停下来借问路边卖手工丝巾的小摊，总被告知还有两百米。不知这些安详的脸庞，是没有距离的概念，还是不愿我们因为路遥而放弃美景？你说你宁愿相信后者。

三五个两百米后，我们终于见到了那桥。这座矮矮的木桥，在草海上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施施然蜿蜒着游过水草丰美的沼泽地。

黑褐色的桥栏桥板有了腐败的痕迹，被烟雨清洗，流淌着黑色的光泽，脚步里隐藏着吱吱呀呀的摩擦声。

桥下的草海，没了一望无际的油绿，枯黄着憔悴的面容，宽阔而浩荡地奔向远山脚下，去亲近那些缓缓流淌的云雾。横七竖八的猪槽船被遗忘在桥边，腐败中可隐约看见曾有的繁华。

是谁轻点长篙，穿行于那无边无际的新鲜嫩绿，为一株珍贵的水草或者一尾出逃的凤尾鱼，彻夜等待？是谁？乘着月色，在清灵的鹧鸪声中，细碎急促的脚音敲碎夜色？桥的另一端或者更远的村庄里，阿夏的梦有着玫瑰的艳丽及馨香。

恋恋不舍地离开时，你喃喃自语，感叹着神秘美丽，惋惜着绿海桑田。

我剥了一颗刚烤熟的咸鸭蛋，递给你：尝尝，五块大洋一个的鸭蛋，滋味有何不同。你强忍这肚肠的金鼓雷击，大咬一口，翻着白眼努力咽下去。

然后说：你被骗了。

【十】

环湖归来，已是夜色阑珊，饥肠辘辘。

在洛水村寻了家本地特色的小餐馆，点了菜。猪膘肉当然必不可少，然后便开始为酒水争论不休，我坚持喝咣当酒，理由是名字取得响亮。而你翻着白眼，坚持要喝青娜曼安，说听起来雅致浪漫。

最后我偷偷溜进后厨，要了一壶咣当酒，拿青娜曼安的酒瓶装了，狸猫换太子的小伎俩，骗了你的心安理得和我的怡然自乐。

夜息洛水，湖边的小旅社，设施简陋，但整洁优雅。大堂的壁橱里孤零零设一席窄窄的床，三面围合，仅留下窄窄的帐缝供上下出入床铺。就寝后，窗帘落下，便同一口棺材无异。老板说这叫祖母床，是母系家族身份地位的象征。只可惜再怎样显赫尊贵的地位，依旧逃不开寂寞无奈，逃不开孤独终老，守着这憋促的空间，等待最后的时刻。

你在后堂里小心翼翼地向服务员打听关于走婚的话题，小姑娘捂着嘴笑了一阵，才回答说都什么年代了，走婚早已成为历史。的确，我们一进大堂时，看见老板和老板娘在吧台后面甜蜜腻味。

走婚的起源是蒙古族兵败，残部遁入这大山腹地，同当地的土著进行随意走婚，这仅仅出于对种族的繁衍及保护，不曾想竟形成一种神秘的风俗。

走婚给跨出道德框架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责任在这里成为可有可无的附属品，这貌似神秘浪漫的爱情及性爱形式，就让它沉入历史的长河，供后人品味吧。

浓夜无堤，开着窗，听五月的夜雨轻敲着青瓦屋面，汇作一缕缕暗夜微凉，轻巧而婉然地经过落地玻璃窗，潜入花丛草地，寻不见踪影。远处的湖面上灯火忽明忽暗，有红白相间的闪烁，一小片湖面被照亮，灯火倒映在一方素色的蓝锦上，被微风吹皱。这是流动的釉彩，被岁月镂空，要怎样的巧手，才能绘制刻画出这烟雨青花？

这一夜，你站在窗前，不言不语，目光游离于那无边无际的烟波之上，而心绪呢？又放逐于哪里？湖的另一面，是蜀地，是故乡。

这一夜，我睁着眼盼望天明，盼望一个好天气，盼望泸沽湖的日出，盼望一湖宁静上的流金溢彩，盼望阳光下她妩媚的笑靥。

【十一】

朝阳终究没能突围，烟雨在这个清晨依旧缠绵温婉。我们攀上阿夏幽谷的顶端，再看她一眼。

雨更大了，密密的雨丝跌落在深蓝的湖面，在婉约优美的瓷面上镂刻出釉白的斑痕。密林青翠、远山苍茫、白云悠悠，倾落而下，倒映在烟波湖面，将这灵动的美轮美奂雕刻描绘，千年万年，造就一湖至美的烟雨青花。

回程中，你静静地靠在车窗玻璃上，若有所思。

我嘴里念念有词，祈祷着那些悬崖峭壁上羞羞答答暗藏杀机的巨石不要亲睐我们这破旧不堪的座驾。

金沙江畔，一只鹰面向谷口，迎风飞翔。它定是在这湖烟雨青花间流连忘返，恋恋不舍，最后忍痛割断千丝万缕的牵绊，腾空而去。我甚至可以看清那舒展的双翅上猎猎乘风的羽翎。那背影孤独、决绝、骄傲、无奈。我相信，那一湖烟雨之中，定有一滴属于它的泪水。

你说自己便是那只鹰，行走于山水之间，在永无停息的路上，承受疲惫后的相思之苦。

我说你要学习这一湖烟雨青花，为了任何一个无期的约会，可以等待千万年，从容而宁静。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