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我爸呢?”
“你爸死了!”
冒冒噘着嘴低着头向院子里走去。屋里还是那个样子,没有爸爸,不是说今天回来吗?难道又和妈妈吵架了?冒冒思忖着,看着还在生气的妈妈,他鼓足了勇气走到妈妈面前哆哆嗦嗦的说:“我爸不是说-----今天回来吗,难道------又和上次一样骗我吗?”
“我他妈的怎么知道?你问我?”
冒冒被堵的面容焦色,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模糊的视线里有一个人一直往这里眺望,冒冒知道这个人。他是外村的人,每次冒冒都会碰见他往这里眺望不说话,只是站一会然后就离开了。
冒冒的二叔元庆着急忙火的跑来,从远处就听到他喊着:“嫂子,出事了。出事了快到矿上去。我哥出事了,塌方。埋了几十个人。正在挖呢?”
李二妮听到元庆的话,怔了一会然后问了一句:“真的------假的?”
“嫂子,这人命关天的事我能跟你开玩笑嘛?”
冒冒听到这个消息如晴天霹雳,他分明在这一刻看到妈妈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他不知道这里面的意思。冒冒没来得及把书包放下,就吵着要去去看爸爸。
“老老实实在家呆着,哪也不许去。”
妈妈的一句话就像皇帝的诰命,冒冒必须得接受。如果违抗就是一顿暴打,从小到大冒冒自己也不知道挨了多少打。他很想念爸爸在家的日子,自己很小的时候还能经常见到爸爸,随着自己渐渐地长大,然后上了学。见到爸爸的次数就越来越少甚至过年的时候别的小朋友的爸爸都回家过年,就只有冒冒一个人背着妈妈在村头向遥远的他乡眺望。每一次的身影冒冒都欣喜若狂,但每一次都失望而归。
村里人趋之若鹜的像打了吗啡似的。骑着自行车向着元庆来的方向一拥而去。
太阳慵懒的在西边打了一声哈欠,然后昏昏沉沉的想要睡觉。村里三俩个冒冒的死敌又出来了。他们站在冒冒家的门口大喊:“冒冒要成孤儿了,冒冒现在变成孤儿了。你不是你妈亲生的。”
眼泪还没干的冒冒。怒艴中烧,闷闷的从墙角捡来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向着那群讨厌的家伙扔去。
“快跑。”一个机灵的孩子喊道。
接着,一阵急促的哭声空降冒冒的面前,声音没有次第的承上启下而是直接飙的高音。声音里掺杂着假音和转音,居然还有间奏。
冒冒知道自己闯了祸。他害怕妈妈回来不知道是罚跪还是一天不让吃东西。天快断黑的时候受害者的父亲拎着小鸡子似的儿子前来讨债,耀武扬威了辱骂了一个小时,在爸爸气势正旺的时候小鸡子瞅准时机一巴掌打在了冒冒的额头上。冒冒顿觉一阵的眩晕,他感到小鸡子的手里分明有一块石头,但没有同情心的夜色成了他的保护伞。
在冒冒倒下的时候那父子俩早已鼠窜犁田,不知了踪迹。醒来的周遭黢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头还隐隐作痛,像挂着一块石头。冒冒害怕,他兢惧的两腿颤抖,看不到一个人。他不敢喊,因为他害怕从黑暗处又有一双黑手会捂住他的嘴让他喘不过气来。他的脑袋不听使唤的频频闪现着半年前的那天晚上,夜已经深了,他半夜起床尿尿,却被一双粗大的手捂住了嘴。
他被绑到了厨房里,嘴里塞了一块很脏的抹布。他只是听到了妈妈好像在和一个男人在说什么话。好久他才看到妈妈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跑出来,窃窃的对他说:“家里有小偷,这事不能说出去。要是说出去小偷就会杀了我们。”
冒冒信以为真,这件事一直都藏在心里。他看到面前的黑魆魆,好像哪个方向都有可能钻出来那个可怕的小偷然后又把他捆绑起来。眼泪不自觉的从眼眶里流了出来,渐渐地有了细微的哭声。冒冒不敢大声哭泣,他的呼吸很急促。眼睛惊恐的不知所措。他向着大门摩挲,墙体白色的石灰给了他路线。站在门口冒冒不敢进屋,房子就像一个大盒子,里面比外面还要黑。他害怕被黑暗吞没。现在他的脑袋里除了恐惧,什么也没有了。他忘记了昨天的事情,忘记了自己的爸爸是否已经安然脱离危险,忘记了昨天自己的脑门上挨了一石头,现在他忘记了疼痛。他只想找到一处可靠的依靠。
“爸爸,爸爸,我害怕我害怕。”
冒冒在心里不住的喊着爸爸,他不知道自己已经喊了很长时间。可是现在爸爸呢?爸爸还在矿上呢?哦。爸爸在矿上挖煤挣钱给冒冒挣钱交学费。想着想着,爸爸的样子在脑海里闪现出来,冒冒不安的心被爸爸的形象驱赶走了。他敛住呼吸,进入恐怖的黑色盒子里。
开关在在哪呢?冒冒回忆着,平时妈妈开灯的时候在哪里拉的线。他循着大致的路线,融入到黑色里。他前进的过程中,心惊胆战,爸爸的形象在这个时候也慢慢的隐去,继而恐惧又接踵而来。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冒冒的眼泪又不听话的想要从眼眶趁着夜色出来散步。冒冒顾不了泪珠的调皮,双手像是在掌握着方向匍匐前进。
啊。
冒冒惊叫了起来。眼泪瞅准时机终于还是跑了出来。但是冷冷的,没有温度。
碰到了凳子,冒冒的膝盖很痛。他忍着,注意力还在开关上。他不知道一个开关在他的小小世界里是一件需要跋山涉水才能完成的任务。
摸索了半天冒冒的胳膊有点酸痛。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回过身来在地上寻找刚才磕着膝盖的凳子。
灯亮了。
冒冒笑了。整个屋子充满了光亮,也充满了殷实的力量。光明真好,可以驱赶令人讨厌的黑暗。冒冒随即把屋里所有的灯都开了。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到床上去,然后裹上被子,让所有的光笼罩着自己。
醒来后,屋里静的可怕。冒冒慢慢的把被子拿开就像一只将要出壳的小鸡,小心谨慎又好奇万分。妈妈还没有回来,也不知道爸爸怎么样了。
“喂,你要干什么?这家没有人。”
冒冒听到外面有人喊,紧接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冒冒吓得赶紧把脑袋捂住。
“你是什么人?我都跟你说了这家没人。”说话的是邻居刘奶奶。平时特别疼冒冒,每次冒冒挨打就会跑到刘奶奶家。刘奶奶对妈妈的行为也无可奈何只能是暂时的避风港。
“没人怎么门开着。”
“大人都出去了。你有什么事。”
陌生人不再理会刘奶奶。
“我告诉你,你不要以为现在大人不在家你就可以带走。你带不走,你生下他的时候怎么没说要养活他。现在到想起来了。晚了,小八把他养这么大也不容易,又碰上这么个女人。现在家里出了事,你怎么能趁人之危呢?”
刘奶奶的话完全被这个陌生人丢在了风里,刘奶奶生气了。她把拐杖在地上厾的啪啪响,有种视死如归的气势。
“冒冒。”
是陌生人的声音。冒冒心里很害怕,在被子里吓了一身的冷汗。他缩成了一个圆球两手紧紧地抓住被子。
“你要干嘛?姓徐的。别以为这个时候没有人你就可以把冒冒带走。你休想。你是不是忘了一年前前的教训了?是不是还想吃一顿。”
陌生人哼了一声,懒得理睬刘奶奶的喋喋不休。他东瞅西望的找冒冒。他走到里间,看到被子里一直在抖动。
“冒冒。”他又喊了一声。
这时刘奶奶也跟着走了进来。
“冒冒不怕,有奶奶在呢。他不敢把你怎么样。等你爸妈回来再把这个家伙和上次一样揍一顿。”
冒冒在被子里听到了刘奶奶的声音,他的害怕的心松弛了一些。他的手还是紧紧地抓住被褥他不敢松懈。他突然觉得整个世界都充满了孤独,没有人情冷暖的世界在他的周围旋转,让他头晕目眩。
这时候冒冒的二叔元庆回来了。他的回来让所有人难以理解。
“你哥和你嫂子呢?怎么没跟你一起来。”刘奶奶问道。
元庆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他看了看屋里。好像在找什么人。
“冒冒呢?”
“床上呢?”
“刘婶。我不知道这件事该怎么跟一个小孩去说。他还小,也许我说的再多他也不会明白。可是要是不说我的心里会很难受的。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该怎么向冒冒说这件事。”
“到底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这时候元庆好像恍然看到面前有个陌生人。他顾眄了这个有点眼熟的人。现在他没有心思去过问这个人的来龙去脉。外面的寂静被一阵哭闹声打破了。哭声越来越大,像只小兔子钻到了冒冒的耳朵里。冒冒听到哭声,有些好奇,难道村里又死人了。会是谁呢?老人也没有几个,而且还精神矍铄。这会是谁呢?哭声的音质很模糊,有些许的喑嗄。冒冒分辨不出是谁的声音了。
“外边怎么了?”刘奶奶探着头向门外张望。眼睛掠过陌生人的脸时刘奶奶‘哼’了一声。然后刘奶奶拄着拐杖站在门口。一群人围着一辆驾车,旁边的妇女哭哭啼啼。紧接着鞭炮声响了起来。刘奶奶愣住了,她的眼睛濡湿了。两滴浊泪顺着脸上的皱纹径自而下。她擦了擦眼角,不在去看。转过身她看到冒冒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们的身后。
“奶奶,三宝的妈妈为什么哭呀?三宝的爸爸回来了吗?我爸爸和三宝的爸爸在一块工作。那我爸爸也来了吗?爸爸说,回来的时候给我买一个新的书包。你看我的这个书包都有好几个洞了。妈妈也不给我缝补。”冒冒跑到里间把书包拿给刘奶奶看。
陌生人听到了背后冒冒的声音他情不自禁的看了一眼冒冒,然后又迅遽的别过脸。他怕冒冒看到自己的眼睛。他的这一动作被刘奶奶看在眼里。元庆在一旁愁眉苦脸,蹲在厨房的门口,一声接着一声叹气。
“叔叔,你哭了?叔叔你为什么哭呀?你也和刚才的人一样难过吗?冒冒都不哭。冒冒摔倒了都不哭。妈妈说摔倒了自己爬起来。这样才像个男人。”
“冒冒,我的好孩子,你的头上怎么了。怎么有血啊?”刘奶奶擦了擦眼泪,这才看到冒冒的额头有干了的血迹。只有接近头发的地方还有一小块黑血。刘奶奶拄着拐杖走到冒冒的跟前,仔仔细细的看了看冒冒的其他地方有没有受伤。当她看到冒冒的脑袋中间有一处隆起的时候眼泪再一次的涌了出来。陌生人也跟了过来,冒冒看到他过来就躲到刘奶奶的身后。
“冒冒不怕,这个陌生的叔叔啊也不是坏人。所以你不要怕他。”
“嗯,我见过他好几次。好像是在……在…...在哪呢,奶奶我忘了。反正我见过他。他不是好人。”
“冒冒不许这样说。”
“没事。小孩子嘛。”
“是我妈妈说的。”冒冒有些生气的说。
“你怎么来了?”元庆突然问道。
陌生人有些口拙,不知从何说起。支吾了半天没有接上元庆的话。
“你是不是知道会出这样的事才来的,我看这件事是你造成的。我说怎么那么邪乎呢?我哥一出事你就来了。”
陌生人没有打声。刘奶奶从元庆的话语里感到心痛的厉害。
“什么时候来?”刘奶奶悲伤的说。
“嫂子说,她请了一辆车。把我哥拉回来。我提前回来把我妈支开。虽然她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是要是知道了我哥去世的消息,她就会闹的。她只记得我哥了。”
刘奶奶再也止不住眼泪了,拄着拐杖蹒跚着走到屋里坐在凳子上默默地抹着眼泪。陌生人像个木桩似的站在门口。元庆无精打采的向家走去,他走的很慢,身体沉重的快要把他摁倒在了地上。冒冒扣着手指,或许他听不懂刚才元庆的话里的意思。或许在他的世界里悲伤的呈现就是这个样子,孩子的悲伤是童稚的纯真的。那份悲伤还没有足以打动他那颗失去亲人的心灵。
“冒冒来。过来。”
老泪纵横的刘奶奶把冒冒叫到身旁。她想说什么,可是还没开口眼泪又簌簌的流了下来。冒冒和刘奶奶坐在屋里,等着爸爸妈妈回来。
“奶奶我饿了。”冒冒摸着饥肠辘辘的肚子说。
“好。奶奶给你做。想吃什么?”
“想吃肉。家里好长时间都没有吃肉了。”
“你等着,我一会就来。别乱跑。”刘奶奶转念一想,说:“走,到我家去。我给你做肉吃。”
半天过去了。冒冒和刘奶奶还是不见妈妈的身影。刘奶奶和冒冒找到元庆问了怎么回事。元庆也不知道什么情况。元庆纳闷起来,明明可以上午就能来到的,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人影。
“元庆,要不你再去看看。可能你嫂子有什么事耽搁了。她一个妇道人家办事难免有些不利索。”
“好。我这就去。”
第二天上午,冒冒和刘奶奶站在村头看到了元庆推着车。旁边有几个帮忙推车的人。冒冒远远的看到车上躺着一个人。元庆垂头丧气的像煮熟的鸭子,往家里走来。
“妈妈呢?”
刘奶奶也发现少了一个人。两个人迎了上去,刘奶奶的眼泪像是绝了堤的湖水泻了出来。冒冒跟着走着,眼睛瞪得大大的。他从被子里只能看到一撮头发。
“叔叔,爸爸怎么了?”
没有人敢回答这个沉重的问题。冒冒走着走着,忽然大哭了起来。声音很尖利,让人听了无不为之动容。
李二妮等了好几年终于等到这一天却没有料想到肇事老板早已逃逸。没有落到巨额赔款的李二妮和自己的相好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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