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细雨断人肠

最怕清明的时候下雨，倒不是因为下雨道路泥泞；也不是因为杜牧的那句“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的诗句。而是因为那一年清明，也是细雨纷纷的时节里，奶奶最后一次带我们去扫墓。那一年让我们太难以忘怀。

清明正值4月间，本该是草长莺飞，天朗气清，春和景明的好时节。可是那一年却是阴雨霏霏，天气昏暗。也就是奶奶去世的前一年。

我家的祖坟在老家的菜地里，老家在长江边的江堤下，我们回家都是在江边坐船横渡长江，到堤下，翻过大堤，就看见一排排青砖红瓦的民房。瓦房后面是一排排杨树，枝叶婆娑，随风摇荡。远处是一碧万顷的荆江平原。阡陌纵横，绿苗竞逐。过去只要到了黄昏时，一排排炊烟袅袅，随风飘荡。农人牵牛收工，邻里问答农事，孩子戏耍玩闹，组成一幅和谐的农家乐。

奶奶八十岁了，还是独自一个人住在老屋里，那只是一间2个房间的小小的瓦房。还是爷爷在世时自己砌的。很老很旧了，我爸爸和大姑都英年早逝了。我们和叔叔还有几个姑姑都在城里，都希望把她老人家接到城里住，可她坚决不肯，说在老家住惯了，在城里，地上都是瓷砖，怕摔倒，还有吐痰都不方便。最怕的就是怕我们嫌弃。其实她一点也不招人嫌弃。虽说年纪很大了，每次见到她，总是穿着干净整洁的衣服，也不多说话。尽可能的静静的坐在一旁，听我们说话。幸好，还有一个姑姑住在她旁边，所以她更愿意住在老屋里了。

每年清明，我们几家都约好一起回家扫墓。那一年，天一直下着细雨，我们乘船到了大堤下，因为下雨，堤下一段路很滑，我们深一脚浅一脚才到了大堤上，还没上堤，就看见白发苍苍的奶奶，拄着一根木棍，站在大堤上，花白的头发像一蓬荒草，在寒风中摇曳。佝偻的身躯极力的抵挡着江风。看见我们一行回来了，高兴地笑着，那满脸的皱纹像舒展开的杨柳枝条，格外的兴奋。我们赶紧扶着她回到屋里。老家的姑姑说：“今年看见一船一船回家扫墓的人，你奶奶就坐不住了，把那堤边都快爬出一道槽了。我说，下雨，路滑，你别摔了，他们要回的。可是她还是一次次的爬上大堤去等候。生怕错过了每一班船。”

这是奶奶在世最后一次在老屋等着我们了，就在第二年她就永远的离开我们了。本来身体一直健朗的她，一年前突然跌倒了，以为是中风，后来经过检查，是腰间盘突出。严重压迫神经，造成一边身子麻木，冰冷。我们也曾带着她四处就医，可是医生都说年纪太大，不能做太大的治疗，只能保守治疗。开一点药回去吃。奶奶一直是一个很坚强的人。重病缠身，依然自己煎药，自己问医。有一次，我听单位的人说武汉中医药有个教授按摩治疗腰间盘突出很行，他自己当年抬着去的，都治好了。我们就赶紧带奶奶去了，可是当时那个教授没上班，找另一个教授看了。也只开点药，没有进行按摩恢复治疗。当时我们都忙，就买了药，匆匆回去了。

后来，多次治疗，没有一点效果。奶奶的情绪越来越不好。她曾对人说：“半边身子就像躺在雪地里，一年多了，受不了了。”从来坚强自信的奶奶第一次说出落败的话了。不久后，她一个人住她的老屋里，喝下了半瓶农药。孤零零的去了，永远的离开了她日夜思念的儿孙们。去世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在她床前，她斜靠在床沿上，安详的离开了。

每想到次，我都无数次的拷问自己，为什么当时不在武汉多呆几天，等教授上班，解除一下奶奶的痛苦，或者给她一点生动希望也是好的。

今天又是清明节了，又下起了蒙蒙细雨。看着路上的纷纷行人。我又想起来奶奶。有一次回家，看见奶奶一双皱纹密布的手，手指甲已经很长了，她从来不会用指甲钳之类的东西。每次看见她总是用牙咬。那一年，她的牙已经没有几颗了。我就说：“奶奶，我帮您剪一下吧？”奶奶很高兴的答应着，可是正好有人找我有事，匆匆的有要赶着回城，我刚说的事竟然放下了。奶奶说绝不会因为自己而耽误我的事的。所以我连这点小事都没有为奶奶做，直到她去世，我看见她指甲还是很长时，我不禁潸然泪下。我无限的悔恨自己当初为什么不能牺牲一点点时间。

还有一次，也是回老家看望奶奶，她高兴的拿出一个很精美的塑料板，可能是一个产品的广告牌。奶奶不识字，看见很好看的，就一直保留着，看我回了，就要给我拿回去。我当时想都没想就当着她的面扔了，现在想想奶奶当时那失望茫然的眼神，我真是悔恨不已。奶奶已是风烛残年了，生活费都靠儿孙们赡养。她也希望为儿孙做点什么。只要还能动，就喂鸡，鸡蛋一个也舍不得吃，每次用一根棍子挑着送给我们。她捡了一个广告牌，只知道很精美，希望我能用得上，希望她还能帮我一点忙，我却把她的一片心意扔到远远的，我真是悔恨啊！我当时为什么不装作如获至宝似的高兴的收着呢？让她也觉得终于有一件有用的东西给我了，我为什么非要她如此的失望呢？

这样的傻事我做了不止一次了，奶奶到处捡点谷物在家里喂鸡，每年清明时，中秋时都要给我们送点鸡蛋，我看她实在辛苦，就要她不要喂了。可她执意不肯，有一次，我就说：“您别喂了，这几个鸡蛋在街上到处有卖的，值不了几个钱”奶奶气急了，说：“我喂的鸡是土鸡，土鸡蛋最好的”，我真混啊！想到这里，我真是无限的悔恨。奶奶每次接过我们给她的钱都是那么觉得不安，总认为是欠着我们了。总想找机会回报一下，可是年迈的她又有什么能力呢？只有喂鸡尚可称力所能及。所以就不辞辛劳的喂鸡送鸡蛋。来表达自己对儿孙的一片心情，证明她还能为后人做点什么？我觉得这就是她坚强的活下去的动力。而我竟然每次都那么践踏这份感情。把她活下去的动力一举击碎。

还有一次，我姑姑打电话给我,告诉我奶奶到我家来了，要我到车站去接一下。可那天我竟然忘了，后来看见她自己打车找到我店里，下车时用一根木棍挑着鸡蛋，还有零食。奶奶不识字，也不知道我住的地方叫什么名字，我真不知道她是怎么问来的。看见她挑着担子蹒跚的走来，我的眼泪簌簌而下了。

每次到了清明，我还是回老家去扫墓，现在也给奶奶扫墓，可是再也没有人冒着雨一趟趟的爬到大堤上望着我们了。那风中飘零的白发再也没有出现在我眼前。我也再没有机会去弥补我当年的无知了。每次到了车站，我都会停下车，看着到站的车里下来的乘客里有没有奶奶那老迈的身影。我再也没有机会到车站去接她了，我竟然有一次忘了去接。让她在车站坐了两个钟头最后自己问着来。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奶奶离开我们5年了。我忘不了大人们常说过的,说你知道吗？你出世时，你奶奶冲了两大桶糖茶，一直挑到田间地头，送给队里每一个社员喝。你知道那是多么的高兴啊！是啊！奶奶得我这样一个孙子，高兴得像做什么都愿意似的。可我又为她做了什么呢？

今天清明，人们各自去祭奠自己的祖先去了，我一个人呆在店里，回忆着往事，写下这一点点零星的文字，算是对奶奶的怀念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