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真快,母亲,您去天堂有二十五个年头了。又到清明节,谨让不孝孩儿点燃三支香烛,表达孩子今生不能不能报答您养育之恩的愧疚!
母亲,您的音容笑貌又浮现在我的眼前。尽管泪珠在眼眶打转,却模糊不了您短暂一生的记忆。您叫陈桂兰,这个名字像无数农家妇女一般朴实平凡,平凡得让我想起山野的桂花兰花。您生于动荡的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生于耒阳上架乡文冲村那个山沟,生于一个贫寒农家。外祖父是个老实农民,因为身体不好,很早就病逝了,那时您不过七八岁。外祖父的哥哥叫陈亦悦,毕业于黄埔军校,1928年参加湘南暴动,追随朱德上了井冈山,在红四军二十八团担任特务长,当年八月在冒进郴州的战斗中牺牲。您在我小时候经常讲这位外公的故事,其实您也没有见过他,对他很崇拜。我要告慰您的是,就在前天,我们耒阳市民政局,为外公在内的几十位烈士集体在烈士陵园立碑,他的英名和事迹将为更多的世人熟知。
您是家中老大,从十二岁起挑起家庭生活的重担,帮助外祖母带大几个年幼弟妹。艰苦的成长环境,磨练出您坚忍不拔的意志,终于熬到新中国成立。1953年您与我的父亲结了婚。父亲十五岁当兵,参加过抗日战争。他有兄弟五人,大伯父早在抗日战争中牺牲,三伯父是湘南游击队司令员谷子元的警卫员,当时在某县公安局任职,二伯父在郴州做木工,四伯父在广东省水电三局工作。唯一留在家乡的父亲,时任乡农会主[xi],无暇照顾年迈的祖母和家务,您毫无怨言承揽起家中内外一切事务。您像一朵小花,插进我们朱家的土屋,就顽强地绽放芬香。您接连生了七八个孩子,不幸的是,大多数夭折,活下来的只有我现在的姐姐和哥哥。大跃进和三年困难时期,您靠挖野菜度过一家人的难关。
文革中父亲受到迫害而打倒,辞职回家担任公社领导的三伯父也锒铛入狱。父亲只得远避广东深山做木工。到了七十年代,我和妹妹相继出生,您带着四个儿女艰难度日,还要照顾年事已高的奶奶。我依稀记得,那时我们家总受欺负。有次我哥放午学途中因小事同某户人家儿子发生争执。那家人闻讯后,立即全家四五个大人出动,手拿木棍气汹汹跑到我家乱砸,还把我哥打伤,骂您是“黑五类的臭婆娘”。多亏二伯母(文县哥的母亲)、三伯母(文俊哥的母亲)出手,把那些人劝走。事后,您强忍着愤怒,默默地找来草药替我哥治伤,然后一声不吭扛着锄头去生产队里上工。每晚都要抽点时间在昏暗煤油灯下,您教我识字算数、背唐诗宋词。到了冬天,您从队里领来许多晒干的油茶,成天呆在屋里拣茶籽,赚点工分。那时我贪玩,您就想了法子,每日给我们讲些狼外婆之类的民间故事,吸引我们舍不得离开。如今想来,今天的我能够在文学上取得一点成就,是与童年时期您最初地熏陶分不开的。
您有一双巧手,编织的毛衣精致细密,织纳的布鞋美观耐用,村中许多大姐大婶都爱向您请教。您平时爱种菜栽树,工余在家,就带我们到屋后山坡上开荒种地,“见缝插针”,都是些辣椒、瓜果、青菜、葱蒜之类的蔬菜。您栽的那几株李子树,每年春末时节都要诱惑住路人的目光。当李子成熟得黄里透红时,您摘满一竹篮分送给有孩子的人家。您平时省吃俭用,但对村中几位五保老人,经常送点油盐米菜。至今,我每次回乡,村中老辈人提起您,都夸您是个大好人。记得有年双抢,酷暑难耐,您和二伯母一起出工,由于在烈日下干活太久,二伯母中暑晕倒了,当时文俊哥和新民哥、吉成哥都不在家,您赶紧跑回家,找了十滴水,又是掐人中,总算把二伯母抢救过来。
您一共生育11个子女,大都夭折,只剩我们姐弟四个。其中有一个,带大到十一岁,因出天花死了。您伤心至极,促使您做出一个决定:家里要培养出一个医生。1978年,父亲平反复出,担任石镜大队总支部书记(下设石镜、石塘两个党支部),刚好县里有个培养赤脚医生的指标。您向父亲建议,推荐刚初中毕业的哥哥去了读卫校。从此,哥哥一生行医,闻名乡里。后来,侄儿炎群子承父业,也考取了卫校,当了医生。八年前,父子俩在我和父亲的鼓励下,进城开诊所,年收入二三十万元,买了小车。母亲,您得知这些情况,是不是在九泉之下为当年的英名决定而自豪呢?母亲,您不但培养了哥哥,对我也寄予厚望。我出生起就一直营养不足体弱多病,您担心我养不大,取了个奶名“狗仔”。每有好菜,您自己舍不得吃,总要把营养最丰富的肉鱼蛋之类留给我和妹妹。而您,由于生育过多和长期劳累,早在八十年代初期就患上胃病。每次病发,疼痛得大汗淋漓的您就用椅子角硬顶着了事,从不肯去医院治疗,怕花很多钱。您最大的心愿是希望我考上大学做个有出息的人,常拿许多出身贫寒的名人成功故事来鼓励我上进。然而,我却在中考前夕突发重病住院,失去报考重点高中机会。病愈后我休学在家务农,您劝我再读书,我却赌气去了广东学木工。1989年2月,您病重医治无效,永远离开了我们。我永远记得,我当时紧紧搂抱着您消瘦的身躯,哭喊着您,您瞪着我,身子渐渐冰冷僵硬,至死没有闭眼。那一刻,我明白您不放心离去,担心我和妹妹!
您的死带给我强烈的震撼,我决心重新读书。后来,先后通过参加成人教育,拿到了财会中专、文秘大专、法学本科文凭。在经历很多坎坷、吃尽无数苦累之后,我从一个初中未毕业的农家子弟,走进城市,从一个民工成为国企工人,又从下岗工人成为业余作家,走进了公安机关,走进了政府部门,写了十几年的公文,写了二十年的文学,一直写到今天。母亲,当您看到孩儿出版的几本砖头厚的书,当您看到孩儿发表在各级报刊剪辑下来的3200多篇诗文,当您看到孩儿算不上富裕却很快乐的生活,当您看到86岁的父亲晚年儿孙满堂、过得幸福安康,是不是会露出欣慰的笑容呢?
安息吧,天堂里的母亲!您的养育之恩今生无以为报,只能期待来生再做您的儿子!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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