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十六七岁——做高中生的时候，留着一头遮耳的乌发，这在当时的校园里是很少见的。我的头发丝天生的又直又亮，由中间笔直地向两边分开，齐刷刷地垂挂在耳畔，着实令许多同学艳羡不已。有人说难看，我觉得他根本就是在嫉妒。

但真正反对我留长发的却只有两个人——我母亲和教语文的王老师。母亲说我像卖国求荣的汉奸，数次催逼我去剪掉，结果被我用绝食的手段恐吓了一回，从此不再提起。然而，因为严厉而出名的王老师就不易对付了，刚两次没有听她的话，她便怒火冲天了。至今仍有许多同学清楚地记得我当年受辱的一幕：王老师一把揪住我的半边头发，怒不可遏地说：“先去把头发剃掉再来上课，否则就不要跨进学校的大门。”于是，我灰溜溜地走出校门。

其实蓄留长发倒并非是我想标新立异，而是一位年轻的理发师对我所提的建议。她的理由很简单：我的脸盘又圆又大，若是剪成短发的话，就会显得肥胖多肉。

“你这种脸型只适合留长发。”理发师似乎有十分的把握。

我将信将疑地照着镜子，用手指把头发往脑后一拢，脸上果然就多出许多肉来。经过三个月蓄留下来的乌发　，对我来说已如同宝贝一般珍贵，让我一下子剪去真有些于心不忍。但是，王老师的严厉我是耳闻目睹的，且又深有体会。于是，我选择了顽劣学生对抗学校的惯用手段——逃学。　

在我刚感受到逃学的乐趣时，一位要好的同学来通知我去参加期末考试。我所在的考场恰巧是由王老师监考，这让我感到忐忑不安。等到考生们拿到试卷以后，王老师就阴沉着脸坐到我的桌子旁边，不时地朝我瞥上几眼。结果考试成绩差得叫我无法对家人启齿，更让我伤心欲绝的是，王老师又三番五次地对同学们说：“像这样的学生注定是没有出息的，混张毕业证书罢了。”

到了第二学年，班上换了一位姓林的语文老师。他是个单身汉，迟迟找不到对象，我总以为这同他的形容猥琐脱不开关系。林老视眼睛近视却又不喜欢戴眼镜，整天眯着眼睛望人，因此就有几个早熟的女生说他思想不好，不配做人民教师。好在林老师是个不修边幅的人，且又不太注意别人的边幅，我也就渐渐不再逃学了。我觉得林老师待人亲切，便十分爱上他的课。只是他老是叫错我的名字将我错认作某个女生，这让我感到十分难堪。

兴许正如王老师所说，像我这样的人不过是混张毕业证书罢了。我高中毕业之后，便进了一家快要倒闭的工厂，终日跟在别人后面瞎混。眼看着周围的朋友和同学，娶妻的娶妻，嫁人的嫁人，升官的升官，发财的发财，听说就连离婚和蹲牢的都有了。而我却数年如一日，和先前仿佛没什么两样。且不说升官发财，我已到了娶妻的年龄　，却还是形单影只　，连个亲密的女友都没有。近来便越发害怕夜晚了，小时侯怕黑夜是因为狼外婆的故事听得太多，如今却是孤单在作怪了。唯一的改变倒是我不再蓄留长发了　，这是因为我所从事的职业不适宜留长法　，没有别的原因。

上个月，我去一家超市购物，不想碰到了多年没见的王老师。她明显的老了许多，除了两鬓见白以外，当年笔挺的身子也开始佝偻了。我上前叫了她一声，她望着我茫然不识。良久方才叫道：“你的头发什么时候剪了？”接着就抱怨自己的记忆力太差都是上了年纪的原因。我告诉她早在两年前就改为短发了。提起以前的事　，王老师略有些尴尬　，说主要是怕我不学好。我笑了笑，说　；“其实留长发也没有什么　，许多人说我留长发挺英俊的。”她也笑笑，问我工作好吗？我摇了摇头，说有几个月没拿工资了。她叹了口气，又问我成家没有？我又摇了摇头，说现在的女孩子眼光太高，看不上咱这号人。

后来在超市门口，经王老师介绍我认识了她的女儿。那女孩模样长得不错，身材苗条，皮肤白皙，只可惜染了一头黄灿灿的金发，让人看着不顺眼。王老师说：“如今的年轻人都兴染发，怪模怪样的，真不知好看在哪里？”我以为我藏在心里的意见被她看了出来　，就淡然一笑　，心里却有种说不清楚的滋味。临别时，王老师突然对我说：“要不要我女儿替你介绍一个对象？她的伙伴不少。”我一怔，连忙摆手说：“不用了，别人介绍的没劲。”她的女儿在旁边也蓦地冒出一句：“就是嘛，自谈的才有意思。”闻言，王老师的脸上就挤出一丝很难看的笑容，使她在晌午的阳光下显得格外苍老。

2014-3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