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墙
我回来的几夜,后窗颇不宁静,好似早早约定,十二点刚过,争吵声便起,三点未到便销声匿迹。坐了一整天的车,无心亦无力多加理会,只要不危及自己的生命,也任由它去了,然昨天晚上,实恼火得很,三点已过还不见有停下来的趋势,这次还加上瓶罐的落地声,孩子的哭声,邻居的劝架声,半醒未醒的人们的诅咒声,杂揉在一起,纵是天籁之音,亦是雷鸣。素无两手充耳的习惯,不得以踢开被单恨恨披上外衣,对着黑墙瞎灯恼怒,觉反正是睡不成了,索性爬上后墙,伸长脖子,揉搓双眼,一睹后墙的光景。
屋子正中央,摊着一个女人,面容憔悴,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淌。“我不活了,我不活了,你这没良心的”,稍歇后,又迭起。
她左边的男人摩拳擦掌蠢蠢欲拭,众人挽住他的肩膀,一个劲儿地劝说。
“你们别管了,今晚就打死这臭婆娘,他妈的,这辈子算我倒霉,他妈的……”
右边的老者神情自若,忽儿皱眉,忽儿耸肩,望望男人,又看看女人,语重心长地说:“你们就别闹了,这大半夜的,惊动了邻居,能过意的去吗?再说,你们还年轻,这胎没了,还有下胎,孩子总该有的。”
男人扫视了众人一遍,门口早经被围个水泄不通,要是往常,这不见奇,然这是在深夜,他既对众人抱有歉意,又抱着一丝怨气,这些人不躲在被窝里酣睡,却跑来看他们家出丑,就连哄带赶把众人撵了出去。老者挪了挪屁股,走到门口,回转过身来,向着屋里说:“歇息吧,日子总要过的。”
屋里只剩下,女人,男人和四个女儿的抽噎。
女人显然已声嘶力竭,她大吵大闹无非想惊动邻居,以求得到众人的庇护。现在,他们走了,她也知趣,无须再打闹下去,她许是累了,换了一个坐姿。
男人躺在卧椅上,用一只眼睛斜看着女人,往事犹如拉开的窗帘,一片片舒张。
女人是在一次相看上认识的,那时,她背对着门口,坐着。男人一进门就看到她发亮的黑发,娇嫩的肤色,男人的心砰砰直跳,在门口还愣了一阵,最后是抱着丑媳妇终要见公婆的心态硬着头皮,坐在了女人的跟前。
三个月有,女人与男人不仅同居一室,而且有了肌肤之亲,半年后,女人怀上了,小两口笑得合不笼嘴。第二年夏天,一个孩子呱呱落地,那天晚上,男人整夜守在窗外,手不停地摸着微红的鼻翼,坐了又站起,侧耳聆听帘内的声萧,又埋首低吟。
“三,别着急!”老者点然一支烟,油光的脸焕发异样的光彩。
“爸,都四更了,”
拂晓,鸡将鸣未鸣时,孩子的哭声,震动了宁静的清晨,接生婆揭开布帘。
“孩子他爹,生了,是个女的。”
男人一愣,呆若木鸡,摊倒在椅上,头颅深埋在两臂间,他仿佛觉得迷梦一场,不过,梦境里的东西往往与事实不相符,他就曾做过这样的梦,可孩子的哭声真真切切萦绕在耳边,“不,不!”他猛晃心神,女人在帘内喊了男人三次,他一次也没去理睬,恹恹走出了屋子。
老者烟抽了一半,便熄了火,眼睛停在帘内一阵,也走出了屋子。
接下来的几年,女人约莫一年添一女,如今掰起手指头,也有四个了。
女人是生完一个,越见憔悴。接生婆劝女人说:“如果再生,怕连你都保不住。”
女人脸色苍白,望着并排躺在床上的四个女儿,“命。这都是命!”
昨天,女人刚出月子,家人没个好脸色,憋了一肚子的闷气,把几年的委屈一古脑倒了出来,才有昨晚……
今晚,不知后墙如何,我想我会习惯的,任何东西只要习惯了,心便也坦然。或许一些从空气里抽将出来的想法化为雾,变为云,重又下起雨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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