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阳光不再吝啬,疯长的庄稼,疯长的野草,疯长的绿色,疯长的大地,呈现一派恬静、和谐和安逸。在这浓浓的春色里,我追忆流浪的青春,突然怀念起漂泊的岁月。
几年前,我背负着家里建造楼房时所欠下的八万多外债,再次到武汉寻找生计,在白沙洲农贸大市场里,我找到一个搬运的工作。菜行里提供食宿,常常白天休息,夜里工作,干活时虽然很累,并且生物钟也颠倒了,为了挣钱,我还是坚持下来。可到了蔬菜上市流通的淡季,我所在的那个菜行里,几乎没有什么生意,我常常几天无事可做,无事可做也就意味着没有收入,我天生干活的命,闲下来吃饱等饿便浑身不舒服。于是,我就从市场里搬了出来。
我住到市场边青菱寺一家私人旅店里,每天十块钱的住宿费确实很便宜,接连几天没有找到合适的活儿,十块钱我也住不起了。山穷水尽之际,我不愿意去麻烦武汉的朋友和老乡,他们都是拖家带口的,生活比我也好不到那里去,我退掉小旅店里的床位,再次走进大市场,捡了几片菜老板们丢弃的盖蔬菜用的保鲜被,抱到青菱河大桥的桥洞里,晚上便在水泥管子里过夜了。
认识我的朋友问我住在那里?我苦笑着说:“桥头宾馆”。从那以后,桥头宾馆就成为我漂泊中最难忘的一段记忆。
青菱桥长约五十米,一个大的桥拱洞朝长江里流着滚滚的河水,大拱洞的两边上方各有四个小拱洞,小拱洞位置高,只有到汛期时才会有水。这八个水泥管子是流浪汉们遮风挡雨的好住所。之前,无论走到哪儿,我都会找最便宜的小旅店,小旅店客满时,也曾多次在桥洞过夜,那里总有熟人。
这一次我打算要长久居住,还是因为要还债。桥南的四个水泥管子里已经住有两个流浪汉,他们很久没有洗澡和理发,破衣烂衫,蓬头垢面,与正常的人类明显有着很大的区别。桥北的四个水泥管子,两个空着,两个里面分别住着两个正常一些的家伙,他们的衣服还算干净整洁,头发也梳得溜光。其中一个与我很熟,咸宁通山的小徐,十年前我们就认识,他三十多岁,自幼父母双亡,在他很小的时候,曾遭受火灾毁容,半张脸尽是烧伤疤痕。小徐却是个穿衣非常讲究的人,三天两头到大学城旁边的一个大众澡堂里洗衣洗澡,根本看不出他是个流浪的光棍汉。苦命的小徐,姐姐把他拉扯到十三岁,他就自立了,离开了老家通山,开始是武汉,后来是全国,四海为家,四处流浪。二十多年来,他养成了一身坏毛病,吃喝嫖赌俱全,唯一他的胆子很小,不偷不抢,还算不怎么危害社会。小徐属于自生自灭型的,当时,他已经疾病缠身,一双无神的眼睛,让人爱不起也恨不能。他本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家伙,枯干的身体宣布了他的一生已经彻底报废。
另外一个是六十多岁的老孙,我们也不陌生,并且是很好的忘年之交。老孙是武汉黄陂人,年轻时发达过一阵子,在武昌的武泰闸还买了一套商品房,儿子、媳妇都有很好的工作,只因他过于迷恋购买彩票,被老伴从家里赶了出来,落户桥头宾馆也已半年有余。
那两个蓬头垢面的家伙,大家都称呼他们大侠。两位大侠都是靠拾废品为生,大市场、大学城周边多的是废纸箱和矿泉水瓶子,填饱肚子对他们来说不成问题。其中一位大侠,长相酷似网上曾经风靡的犀利哥,他不言不语竟然在这里顽强生存达五年之久。这位犀利哥还写得一手好字,在他居住的那个水泥管子的管壁上,用毛笔书写了草书的“爱我中华”四个大字,谁见了也不会相信那竟然会出自一个神经病之手。
当时早已进入隆冬,我在两头透风的桥洞里,身裹着脏脏的破棉被,感慨自己四十岁生日竟然在这里度过,于是写下一首“【未知的自己】卖火柴的小女孩”的征文诗歌,拿到网吧里上传至烟雨。那个时候,我已经学会了上网,并且还学会了在网上做烟雨红尘的诗歌编辑,每天都会在网吧里呆上好几个小时,那年夏天,我到网吧里还只是去蹭凉,根本不会用电脑。
许多年以来,我在武汉一直靠打短工和给外地司机带路为生。只因gps导航的出现,我们的带路生意越来越少,可是靠带路这种守株待兔式生活的人却越来越多,僧多粥少是残酷的现实,我开始考虑转行,变来变去又变回搬运这一行。随着季节的变化,到了搬运工的淡季,靠力气吃饭远不如带路,尽管僧多粥少,中国飞速增加的汽车,造成城市的大面积拥堵,带一条快速通过的路,是司机很愿意花钱的事,每天只带几辆车,挣一两百块钱不是问题,这就是带路的人有增无减的原因。我把挣到的每一分钱,尽可能寄回家还债,只留少量的钱吃饭和上网。这样的日子,我竟然在桥头宾馆坚持了一个漫长的冬季。
从武汉南和青郑高速来的车辆进入三环,在这个咽喉路口,差不多有上百人的引路者。那年夏天,就牺牲了四位同伴。老杜和老李死于酷热,他们俩身体过胖,活动又少,在四十多度的高温里,突然就和我们拜拜了;小张和小耿死于车祸,一个不留神,站在路边被疲劳驾驶的司机开车撞飞了,其实是该他们倒霉,再精神也没有用,车都开到了便道上,小张和小耿的老婆都获得一笔不菲的抚恤金。
老孙确实算是个好人,他挣的钱都捐给了中国福利彩票事业,偶尔也中个千儿八百的小奖,就会请我们一痛吃喝。我们是一群什么样的人呀,每个月几十块钱的廉价房都舍不得租,却拿着大把大把的钱吃喝、买彩票、上网、打牌等。比起那些吃喝嫖赌的哥们,我上网写诗也算唯一正当的主儿,疤子脸的小徐把辛苦挣来的钱,大部分交给了农贸市场周边卖粉的(娼妓),大家戏称他“每日一姐”,无节制的放纵,让他早衰了身体,多种疾病缠身了还不忘记给那些小姐们送钱。他最严重的当然是性病,有的哥们说他得的是艾滋病,后来小徐不治身亡,尸体竟然无人敢碰。他生命的最后时期,已经无力出去挣钱,我每次三十、五十的接济他生活费,加起来早已过千,到死他也没有能还给我。处于对他的同情,他一次次向我借钱时,我也没有指望他能够还钱,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是个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人,谁让我与他做了近十年的同行和一个冬天的邻居!生命来去匆匆,他一无所有,死也无所牵挂,可谓风流一生。
在武汉带路这一行业,一天之内有时会在90公里的三环上转几个圈,外环188公里偌大的一个城市里漂泊,无论走到哪里,带路的招牌一举,或许就有生意做,想挣钱,居住就不能太固定,有桥头宾馆这样一个地方安身,主要也是因为这座桥是进出武汉的咽喉要地,做这种生意最主要讲究地利。这种工作的特点决定了我们要如此的生活,习惯了漂泊的我,陶醉于这种生活,闲暇之际我写下多篇诗歌,其中《呼唤春天的老孙》、《给爱方便》、《九哥哭了》等都是在桥洞里休息时写的,后来从网吧上传至烟雨,大家现在还可以查找到。多姿多味的生活,曾激发我无限的诗歌热情,我每天背着个书包,什么脏活累活都干,省吃俭用,一年多就还清了所欠外债。
无债一身轻的喜悦没有多久,老母亲病倒了,她老人家卧床两年来,我再也不能随随便便走出家门,再也不能随随便便踏上我的寻梦之旅,枯燥、重复、单调的田园生活,几乎扼杀我的那颗习惯了漂泊的诗心,为了母亲的的养育之恩,我必须无条件留在老家,我要让自己的孝心,在久病床前经受住考验。
前几天,二姐家的粮食生意告一段落,她也想尽一份孝心,就把母亲接走了,我的精力突然被解脱出来,接连又在烟雨上传几首诗,眼前是当年漂泊时魂牵梦萦的安逸日子,这样的时刻,我的心又患起贱来,怀念起桥头宾馆里的“光辉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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