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祷

ct室门外堆了很多人，尽管医生建议大家到候诊室等候，人们还是不愿离开，神色焦灼。我对父亲说：“爸爸您去候诊室的椅子上坐着吧，轮到咱我会叫您，您留神听着点。”因为父亲喘得厉害，我怕他站着坚持不了。ct室大门开了，推出一位满脸是血的老人，车子走远后，一个女孩儿靠着墙失声痛哭。她的父亲刚刚遭遇了车祸。我走过去劝慰：“不会有事的，我们的爸爸都是朴实善良的庄稼人，佛祖会保佑！”

做完ct，医生说要等两个小时才能出结果。我看了看表，天已近午，为了做检查，早起父亲就没吃东西，“咱们去吃个饭吧！”我建议，一同来的外甥女和女婿还有大嫂都表示同意。我们一行人往外走的时候，父亲打量着周围，“这医院好大啊，这么干净，设施也先进。我这辈子还没来过这样的医院呢。”听着父亲的话，我心里很愧疚。父亲的老慢支已经二十多年了，总是他自己胡乱吃些汤药、西药片，严重了找村里的乡医打针输液，正规的检查今天是第一次做。我早有替他做全面检查的打算，可是总是以生意忙为借口一拖再拖，直到早上妈妈给我打电话说父亲输了六天液没管事，昨晚一夜没睡好觉，叫我豁出一天帮父亲到大医院做做检查，我才预感到事情不容乐观。

父亲喜欢吃涮羊肉，我们在饭店选了个靠窗的屋子。我问服务员特色主食有什么，她说肉松金丝饼。我摇头说没吃过，大嫂和外甥女也说没吃过。外甥女女婿说他吃过，顺便说了句“我没吃过的东西还没有呢”。父亲靠在椅子上反驳：“宁穿过头衣，别说过头话。话不可说满，事不要做绝。当年林彪说过：见人只说三分话，未可抛却一片心。不是没道理。”女婿不住点头，父亲虽然是农民，可是喜欢读书，但凡古今中外的历史大事都难不倒他，话匣子一打开就刹不住车，名诗名言信手拈来，对照书本定会只字不差。这一点爱好文学的我自愧不如。

这顿饭父亲吃得很高兴。回来的路上，父亲说小毛病就治治，如果是癌就不要治了。我们说咋会是那病，你这么善良，那病会绕过去。

下午，片子出来了。我们拿着片子去找医生，医生说问题是有，得抓药，去往卡里充钱吧。说这话时她朝我使劲挤挤眼。我叫父亲和其他人到候诊室等候。“没什么大事吧？”我问医生。“有，很严重，是肿瘤，不容乐观。”

躲到步行梯间，我忍不住偷偷抹眼泪。四十年前的画面曾无数次于脑海浮现，此刻分外清晰：那年我七岁，身体极度虚弱，吃什么吐什么。脾气急性的妈妈失去了耐心，也不怪她，养活全家的那点口粮因为我的病耽搁了几乎烂在地里。妈妈下地了，爸爸耐心的喂我吃东西，吐了再喂，他说多少会吃进去些，那么认真那么专注，在煤油灯下父亲的脸慈祥得有如如来佛祖。由于打得针太多了，我屁股上几乎没有再可以扎针的地方，几个乡医拒绝给我打针。于是，父亲拿着用贷款买来的大油和青霉素抱着我在秋风里等着叫纪春的大夫路过，哀求着人家给我打针，收费爱多少多少。接近年关的时候，所有的乡医都宣判了我的死刑。爷爷奶奶和妈妈也决定放弃了，打算把我扔到乱坟岗子去。我至今记得迷迷糊糊中父亲的话如洪钟般坚定：二丫不会有事，要扔也要等到明天天亮。仿佛是奇迹，也许是上天早有安排，第二天我睁开明亮的眼睛，脆生生叫一声爸爸，全家人不解的眼神里充满了惊喜。我相信父亲定会躲过这一劫，像当年的我一样，会的！一定会！

父亲是极聪明的，此时定会疑心重重。我在考虑怎样撒一个圆满的谎。“有事，很严重！”走进候诊室，我直截了当对父亲说，其他人都惊恐地站起来，父亲蒙灰样的脸霎时变得蜡黄。“你的支气管有炎症，肺部溃疡严重，药物已无法控制，必须住院借助放化疗，才会好得快。”闻此言父亲的脸明显平和了许多，“不是癌就好，我住院，好了赶快回家，免得你妈在家惦记着，她又该睡不着觉了。”

办完住院手续，到晚饭时间了，我问他想吃什么，他说小米粥外加一个菜合子最好。大夫给他检查身体，问起他脖子后面那块牛腱的来由，他又饶有兴趣地说起年轻时天天上山砍柴，用完左肩用右肩，结果挤出个大疙瘩的故事。

我蹩进走廊里，双手合十对天祈祷：我亲爱的父亲，你吃了那么多苦，如今日子好了，你一定要活着，一定！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