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宁夏川
突如其来的7.28唐山大地震的影响是那样巨大,远离唐山几千公里的银川也受到了波及。据说住楼的,也曾经吓得有段时间不敢在楼里睡觉。也是到处可以看见地震棚。李家是平房小院,自然是反而感到安全了许多,也不必搭建什么地震棚。
原来的破旧窑洞已经推倒,翻建成了一排平房。李家分到了两套。
妻子的大妹子已经出嫁,他们小夫妻也住在这里,现在已经有了个孩子。老太太退休下来了,让闺女办了顶替。如今这个曾经代替姐姐和我谈过恋爱的大妹子,已经做了母亲。他们有了个可爱的女儿,有3岁了。
两套房子挨着,组成了老李家新的大院。比起原来的小院,更大、更整洁、明亮了许多。院子里还搭建了葡萄架,看起来老太太是打算享受天伦了。只是秦达远的问题始终没有得到解决,不仅是老太太,也是老秦家最大的心病 。
隔了几天,大约是9月1日吧?老太太请来几个亲朋,就在家里办了一桌酒席,大家都挺高兴。
我们这婚礼,到此也算应该告个段落了。本来打算在银川多住一阵子,考虑到因为地震的缘故,我们在北京已经耽搁太久,便打算缩短在银川的行程。我和妻子商量了一下,大家分别回连队去看看,就该返程回四川了。
1976年9月5日,我回到已经阔别整整3年的九连。当我从公交车上下来,沿着那条曾经不知道走过多少回的小路,那条两侧有着一排排钻天杨的营区之路走的时候,心里泛起了无数的回忆。我是不会忘记的,这几排高大的钻天杨里,有哪几棵是我亲手种下去的。
我沿着这条路默默走着,我要去看看自己曾经住了整整八个年头的那间小屋。
我记得非常清楚,那是从南边数,靠西边那一溜第二排的西头第二间屋。我就是在那间屋子里,同蔡波平、张跃炎、吕彭共同生活了和战斗了整整八年!
营房里是那样的宁静,静的有点死气沉沉,再也不会有那往日的喧腾了。都走了,几乎所有的知青都已经通过各种方式和手段返城了。只有不足10%的城市知青留了下来,有的是因为提干,也有因为已经在当地安家,娶了老职工家的闺女做媳妇,或者是嫁给了老职工家的儿子。原来近200号人的九连,如今只剩下不到50人。大秋还没有结束,大家都下地去了,这空荡荡的营房显得格外的冷落,甚至有几分凄凉。
我找到曾经住过的那间小屋。
也许因为50人住不了原来200多人的住房?这一排房子竟都是空着!门窗大开,窗户上的玻璃早就没有了,只剩下窗户框子,在风里被吹得乒乓乱响。门也只剩几块破板子勉强的掩着。屋子里一片狼藉,到处是废弃的垃圾和家禽家畜的粪便。床板是早已被拆走了,只剩下几个搭床板的砖墩子。
知青不愿意睡大通铺,可在那种环境哪里来床?我们就偷偷搬回了大渠上的水闸板。两米长,40公分宽,5公分的厚度,实在是上好的铺板。然后砌上六个砖墩子,再在上面横着担上一截厚板子,把水闸板往上一铺,就是一张非常完美的单人床。
我忽然觉得自己的鼻子有些发酸,眼泪忍不住流下来。这就是我曾经奉献过八年大好年华的兵团!这就是消磨了我八年青春的小屋?如今竟会是这样的一番景象吗?
人去楼空!一片疮痍!
我忍不住拿起门外一把破扫帚,走了进去……
两个小时以后,我一身尘土的走出那间小屋。
窗户和门也都修好了,屋子的地上干干净净。
其实,我心里很明白,我的行为什么意义也没有。我只是一种自我安慰,可我还是去做了。
我拍拍一身尘土,然后心满意足的走到后面那井台去打水洗脸。
那是我太熟悉的井台,一个我曾经每天都要来的井台。一点没有变,还是老样子。木头架子的井框,旁边是一只辘轳。
原是没有这个井框的,只有一眼光秃秃的井,连个盖子也没有,旁边就是一架辘轳。
就是在那年猫崽掉到了井里以后,这眼井才做了个架子,加上了盖子。
站在井旁,当年的情景历历在目……
好像是69年,还是70年的冬天?具体是哪一年记不清了。冬天是肯定的,应该是冬灌刚刚结束的初冬时节。
我在冬灌时太累了,又可能受了风寒生病了。高烧几天都不退,在家里休息没有出工。大约到第四天上午,感觉好了许多。估计烧退下来了,精神也好了许多。想起冬灌时的脏衣服都没有洗,便起身抱了一堆的衣服到井台去洗衣服。
从井里打上一桶水倒进盆里,我背向井台开始洗衣服。水很冷,有点扎手。不过几年下来,也锻炼出来了。再冷总不能一个冬天不洗衣服吧?
跑来五六个孩子,其中有一个孩子叫猫崽,是我们这里一个复员军人的儿子,姓韩。那孩子大约5岁、6,特别的淘气。
我看见他们跑来玩,便下意识的说:“别在井边玩,小心掉下去。”
我只是说了一句嘱咐的话,也并没有多在意,继续背朝井台洗衣服。孩子们绕着井台嘻嘻哈哈的奔跑、嬉闹着……
突然,身后发出“扑通”一声响,接着就是几个孩子的惊叫声。
“猫崽掉下去了!”
“猫崽掉进井里了!”
“……”
我大吃一惊,站起身,箭步窜到井台上,趴着井沿口一看:猫崽果然在井里!这孩子算是很聪明,落井的那一个瞬间,他居然抓住了井壁一根细绳!是根细麻绳。那是用来吊消毒粉口袋的。我们喝的也是这眼井的水。每天由卫生员将一袋消毒粉放进井水里。这细麻绳上就吊着一袋消毒粉。
这麻绳很细,虽然现在还可以承受这个男孩子三四十斤的重量,时间久了肯定承不住!这一点我很清楚,而且我也很清楚,猫崽不可能长时间这样两手抓住这根细麻绳!不用很长时间,他手被勒痛了,没有力气了就会掉下去!
我知道这眼井有多深,也知道井里水有多深!因为这眼井是我们参加挖的!
这眼井总深度有大约十米,井口离开水面大约是7米,水深3米。
猫崽一旦松手,他就会掉进3米深的井水里!现在是冬天,水温很低,不掉下去,也会冻死!
现在的形势已经万分危急!
我已经没有时间多想,一面抓住辘轳上的绳索下井,一面大声命令几个孩子:
“快去找大人来救人!去啊,快去找人。”
我顺着绳索下到井里,然后慢慢向猫崽靠近。我不敢动作太大,我怕会掀起水浪,把猫崽掀翻到水里。
我靠到了井壁,抱住猫崽。然后一只手将孩子托着举出水面,另外一只手抓紧辘轳上的绳索。
这是根很粗的麻绳,一大桶水少说有80斤,这绳索可以承受不低于200斤的重量。这一点我放心,只要我有足够的力气抓紧这根麻绳,等到救援的人赶到,我和猫崽就都不会有危险;要是我一只手抓不住绳索,就不好说了。
我咬紧牙关,一面死死的抓紧麻绳,一面尽量的将猫崽举出水面,脚下还要踩着水,尽量加大浮力,减轻双手两臂的负担,就这样在冰冷刺骨的井水里等待救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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