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时,那些朦胧的清晨,当雄鸡此起彼伏,将乡野山村从酣梦中唤醒,便可听到老人蝶蝶不休地开始训诫赖床的人:“前三十年睡不醒,后三十年睡不着,看你一辈子那么舒坦过,算你娃娃可得。”(可得-能干,有本事之意。)
不惑的我,虽有凡俗琐事萦绕索心,可睡眠照常熟稔安稳。一合眼,一闭目,一养神,当有意识跌落无意识,躯体灵魂两立分。就算清醒,灵魂依然出勤。
躯体是灵魂的包裹,灵魂一旦出走,形同虚设。
灵魂从不甘寂寞,逃离思想的束缚,挣脱躯体的外壳,演绎自然纯粹的自我。她不眠不休,象随性飘忽的白云朵朵,在身体之外绽放精彩。她信马由缰,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时而踽踽独行,时而纵横驰骋,拂却岁月微尘,打开记忆之门,掠过人生每一个站点和每一处风景,抵达未知的无洼无垠,横跨岁月,穿越前世三生。
时不时地还不遗余力,会会周公,神游太空。情节纷繁,何其壮观,蝶翼蹁跹,舞尽阑珊,醉梦冗长,跌宕万丈,穷其笔墨亦触不到那种境界和思想,似一部连载长篇的映放,一场缀一场。投身剧中,扮演主角,进入状态的仍然是一个完整的自己一样。
一个星繁月朗的晚上,夜风习习轻抚面庞,似爱人温情的手掌。正值好梦登场,醉意酣畅,蓦然,耳鼓响起声声清唱,摇落梦霓裳,碎一帘幻象。灵魂归依,醒后,悠然一方,自虚空跌落现世的回廊。
萝幔纱窗,筛满室月光,洁净清朗,如泉涤荡。尽管有无尽的入眠欲望,却被那无休无止,不绝于耳的声声清唱,拽回你的意识,扰乱你的彷徨。彼时方明白,人,是无法完全左右自己的思想。
就这样不急不躁,不烦不恼,侧卧床上,再也不奢望擅自闯入梦乡。静静地,揣一怀柔肠,赏一夜月光;听一片蛙声,守一枕清唱;执一页光阴,酿一路诗行……
细细聆听,那句句清音如一把瑶琴挂于耳根,丝丝入扣,平仄押韵,有莹露滴落水面般的催*;声声入耳,珠圆玉润,字字弹拔在心弦上,是再也熟悉不过的原始的自然音响,那些乐音的缔造者都储藏在记忆的百宝箱。
时值午夜深处,万物皆睡了,我却醒着,躯体和灵魂难得的和谐统一,出奇的心神合意,融会贯通成一个整体,联袂沉醉在这片清音雅韵的盛大歌咏里,倾情于这场华丽的竞技。
这些音韵频频的发祥地,只不过出自一些小小的个体,这些大自然的精灵们,它们敬业得通宵达旦一刻不停歇。不知它们是以何姿态,何方式,是说着叫着嚷着唱着弹着?烦着怒着乐着睡着梦着醒着?更不明这些声音是它们的呼吸、喘息、还是鼾声?
夜晚,不再是静寂沉默的代言,蛙声,亦不再是诗文词章里的幻影。它们拔弄的音色热闹喜庆,吉祥又圆润,和乐而纯正,有金属撞击的质感,倍觉清明。
随一片蛙声的牵引,思绪和灵魂再次步入年少童真,那是一段人生最曼妙的憧憬,亦是人生一段最美好的极乐殿堂,传说中唯美诗意的画舫。
当三月的阳光煮沸了春天,季节也达到了收获的*感。弯镰扫荡了麦田,农夫们额头还嘀嗒着被麦黄醺香的金灿灿的汗,快乐跃上眉尖,黑黢黢的脸膛上绽放出久违难得的笑靥。那唇角上扬的弧度,恰似他们掌中紧握的弯镰,又似中天悬着的那轮月弦。
在一个个夏天的夜里,清风徐徐,繁星满天,萤火盘旋,韵光飞溅,月儿分外圆;一座座远山,一棵棵近树,朦朦胧胧,半遮半掩,若隐若现;一层层梯田,水盈意满,稻秧插遍,绿波潋滟,一田田,响起蛙声一片,象在水里打旋,又将湿漉漉的头角露出水面……
那一片蛙声,经山泉溪流的洗礼,不染纤尘,澄澈明净。
那一片蛙声,是自然界里那些精灵们共同婉转的心韵,群体合唱的天籁之声,更是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契音,安抚时令,震颤大地,震撼人心。
那一片蛙声,响彻山谷,响彻每个夏天的夜晚,响彻整个华年。从远古,响彻至今……
潮涌的记忆是一池泛滥的春*席卷,就算不起步,不抬眼,不遥望,不思想,如数家珍一样。
昱日晨起,霞光万里。
这是除故乡之外栖居的另一个尘世村庄。窗外,一个蓝球场,场外一片大好春光。
说是大好春光,实有些夸张。
就算再穷极目光,一不见桃花李花次第开放,二不见姹紫嫣红的娇俏模样,三不见蝶飞蜂舞的油菜花黄……虽满目沐浴阳光,叠叠绿意翻波浪。却不似三月的家乡,有着一副副活泼生动的模样,树树羽衣霓裳,枝枝绮梦花香,还有鸟儿在千丈古柏上歌唱……细细回味,正是梦中的三月,惹人怜爱惹人醉,惹人牵肠惹人碎……
多年来,随着时代的步伐,青壮一代厌恶农化,远走天涯,等到腰包鼓胀,弃之乡下,城镇置家。老人们缺乏劳动力,却不舍房前屋后几块薄地,守着与之同病相怜的老屋,终因年久失修,残痕断壁,一片狼藉。碧意葱笼的田野,形同那些青葱碧绿的岁月渐行渐远,荒芜一片。房前屋后岗哨一样的梨树、李树、杏树、桔园、桃园,无人问津无人管,再无花开再无果。一切的一切,连同整个村庄走向破败,走向虚脱,走向零落……
彼时,除却满腹念想,思忆绵长,抖一抖衣袖,拂却红尘忧伤,摒弃缕缕离意惆怅……
倚窗遥望,面前那一块块长方形土壤,显得挨挨挤挤、摩肩擦掌,间隙相隔着洼洼清水,在阳光下一片白亮亮。水平如镜,镜面上倒映着蓝天、白云,偶尔掠过灵鸟成双结对的倩影,地里一年四季幻化着同一色系的碧意绿装,壮观着整个村庄农户人家丰衣足食的壮观景象。一些年青力壮,情同故乡,早已走出家门前这条蜿蜒羊肠,延伸去了梦开始的地方。剩下一个个半老不残的脊梁,年复一年,从早到晚在陌上奔忙,翻耕那片土壤,栽种新的希望。
球场再边上,一对孪生的池塘,那些晚间拔弄音响,合欢演唱,硬将黑夜鼓捣成喧嚣的白昼一样的大自然的精灵们,大概就依傍在她们母性的胸膛。夫却戏说,它们是日月潭的挂像。不禁暗叹,流年似水,终没能冲刷、涤尽他骨子里那些诗情画意的浪漫狂放……
菜场极处,接近盛世繁华的边上,还有通往比远方更远的地方,传来阵阵比蛙声更大更沉更重的声响,憾天动地,杂乱无章。那是工厂、别墅群正侵占蛙声的领地,块块绿色土壤等待着的命运是削夷、筹建、栽桩,象要直直*入地球的心脏,重物落处,喧嚣激荡,尘垢飞扬。
在这尘士繁华之上,现代化大都市的趋势走向,是汽车喇叭声,火车轰鸣声,轮船汽笛声,隆隆机器声等等这些嘈杂声音的表演场,地球容量之小,污垢、浊气、垃圾何处排放?
重锤敲击声,森林宰割声,动物猎杀声,河流*吟声,还有大地疼痛声,人们呼吁声交织成一片尘世最大的噪音音响,声声响响,不绝于耳,一样敲打在生灵万物心坎上,鲜血淋漓,伤痕累累,疼痛异常。噪音过处,余音缭绕,早已盖过,甚至淹没或吞噬那片蛙声嘹亮和百鸟歌唱,及许多的自然音响。
唯利是图、利欲熏心是一些对象穷一生追逐的理想,他们出卖良知,泯灭人性,践踏、无视别人的生命;他们使生灵涂炭,生态失衡,万物生灵将何处安生?放眼当下,人们的衣、食、住、行都谨小慎微,不敢大肆夸张。这类始作佣者,何尝不是盗贼?这类千古罪人,终会自取自灭。敢问,谁有救世之能?能救赎、唤醒这些麻木而蒙昧的灵魂,将其一层一层唤醒?
若有可能,重回原始本真,哪怕与外界绝缘,渺无音讯;哪怕难逢年少,更无处童真。在人生每一个日暮晨昏,我愿陪同爱人,篱笆、茅舍、小筑内,燃一盏油灯,守一页书本,执一篇小文,听一片蛙声……仅此一生,何惧清贫?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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