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8唐山大地震（一）

7月27日的晚上，一切都与往日一样的安宁与平静。只是感到天气特别的闷热，憋得有点喘不过气。父亲回去了，母亲也出差了，家里少了两个当家人，显得有点冷落。我们家人一向很多，就是爸爸妈妈都走了，除去我和妻子，家里还有8个人。我的庶祖母，那年，她老人家应该有70多了吧？家中一个60多的老保姆，她是我两个兄弟的奶妈，一直住在我们家里，我们从小习惯叫她姆妈阿姨的。两个兄弟，还有没过门的大兄弟媳妇，加上我二姐留下的闺女。当时，小丫头才5、6岁，一直是庶祖母在带着。

当时，我家住在北京海淀区公主坟附近的翠微路。那是一座l型的建筑物，一共五层。我们家就住在北面中间一个单元的五层。楼北的门外是一大片的农田，当时种的是高粱，已经长得一人来高了吧？再往北是翠微路中学了。楼的东侧就是南北走向的翠微路。

大约10点多钟，我和妻子上床睡下了。我们是新婚，母亲专门将家里那间朝北的小房间给我们做了新房。

深夜，我被突然的剧烈震动惊醒。

床在不断的颠簸抖动，屋子里不知道是什么，在发出咔咔的“声响”。

那种震荡的剧烈程度无法用文字去描述，我却一辈子也不会忘记！我第一个反应就是“地震！”

我的人像是装了弹簧一样的在床上跳起来，一面穿衣服，一面摇醒身边还在睡梦中的妻子。

“快起来！地震了！”

也许是我有过八年准军事化兵团生活的锻炼，也许是因为我的骨子里就有那种军人的敏捷。我用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同时大声的喊着叫醒所有的人。

“都快起来！地震了！”

打开灯，我清晰的看见那盏白炽灯，带着灯盏在头顶摆动。那摆动的幅度至少超过了40°！我下地的时候站都站不稳，整个地板都在左右摆动。桌上的暖壶和其他东西都在不停的跳动、摇晃，我已经听到了外甥女惊恐的哭叫声。

我一个箭步窜出去，直接冲进了老太太和外甥女的房间，已经顾不得里面还睡着没有过门的弟媳妇。我一把抱起外甥女，另外一只手拉起庶祖母就往屋子外面跑。

“不要慌！继新，你把微微抱住，马上抱她下楼！宏燕，老太太交给你，快！领着姆妈阿姨快走！桂珍、非非，照顾好自己。你们快走！我来断后！”

我的脑子一点没有乱，用最快的速度做着所有的安排。尽管此刻还是在山摇地动，楼板咔咔作响，楼体不停晃动。我打开房门，安排家人迅速撤下楼去。我检查过煤气，切断了电源，才带好钥匙冲出房门，回身关上家门，才开始下楼。

此时的楼道里，已经是大哭小叫的一片混乱。

所有人都在楼道里朝下狂奔，不停的有孩子的哭叫与女人的尖叫声传出。后面的人急着要挤到前面去逃命，挤倒了前面的人。那种人们在恐惧面前的混乱表现，叫我不寒而栗！

这个时候我是最后一个，站在所有人的后面，也站得最高，可以把整个楼梯里的众生相看得一清二楚。

我大声的喊着，努力让楼道里的秩序尽可能的好起来。

“大家不要乱，不要慌！这是地震！请大家照顾老人孩子和女人！所有的男人都贴着墙不要再朝下面跑了，把路让出来！让老人、孩子和女人们先下楼去！”

我的大声喊叫与提醒让大家不再慌乱。男人们不再与老人妇孺抢道，主动的贴着墙壁站成一溜，让楼道里的老幼妇孺先撤下去。

我最后下到三楼的时候，看见弟弟宏燕，站在一扇紧闭的房门前，里面传出女人的哭喊声。我马上就知道，肯定是因为剧烈的楼体摇晃，造成了门框变形，她家的大门打不开了！当然也可能是纯粹的惊慌失措，使得她已经不知道怎么开门了。

兄弟不知所措的问我“哥，屋里有人！怎么办？”

我大声命令“什么怎么办？踹门啊！来！我们一起把门踹开！一、二、三！”

“咣”的一下，门被我们踹开了。一个30多岁的妇女，怀里抱着个孩子，跌跌撞撞的从门里摔出来。

我一把拉住她，大声喝斥：“快走！”

所有人都冲进了楼北那片高粱地，似乎那片站着一人高高粱的土地，成了我们七号楼所有居民的避难所。

大地还是不住的抖动，摇晃。头顶一片漆黑，东方的天边却是一片叫人发森的蓝光。

大家都是余惊未定的一脸恐惧与惊惶，瞪大眼睛望着自己的家，那座l型的黄色大楼。那楼，像秋风里一片残叶，还在那里战抖与晃动。脚底下传来沉闷的声响，就像是闷雷，却不是在天空，而是在地下滚过。

突然间，天空下起大雨。那雨之大，已经不是什么瓢泼、倾盆一类的词汇可以形容了，简直就像有许多人站在上面，用水桶浇下来的！雨滴有蚕豆那么大，打在身上生疼。

我这时才发现，家里的8个人，只有我是衣冠完整的。其余的人，竟没有一个穿好自己的衣服！不是没有穿上衣，就是没有穿外裤！我的小兄弟居然只穿了个短裤头，光着膀子跑下来的。现在如此大雨砸下来，岂不是要了大家的命？我那小外甥女已经冻的浑身发抖，倚在妻子怀里大哭。

到这个时候，才开始意识到肩头沉甸甸的。一家人的生死存亡现在已经担在了自己的肩头，我就是这个家此时此刻的主心骨、当家人！我脱下自己的衬衫，把外甥女包起来。

转身问兄弟：“你怕不怕？敢不敢和我上楼去？你要不敢，就留下照顾他们等着我。敢就和我一起上去！”

不等我兄弟回答，其他邻近避难的人已经说话了。

“你疯了！还在震！你没看见那楼还在晃动？现在进去，楼塌了怎么办？找死啊？”

我看看那座摇摇晃晃的楼，又看看身边在风雨中颤抖的家人，一抬腿，淌着地上的雨水朝楼洞冲去。

听见身后兄弟在喊“哥，等等我！”

我一面用最快速度上楼，一面脑子里在盘算，嘴上在给兄弟布置任务。

“听着，你到各个房间去给大家拿衣服，拣方便的拿，多拿几件。拿好就去找几把雨伞，然后自己先下去。”

“哥，我知道了，那你呢？”

“你不要管我！记住，拿好就马上走！万一发生什么，不要管我，去照顾家人！”

我们在剧烈晃动的大楼里奔上楼，打开门，我为了防止大门被关上，再也打不开，特地用一张椅子将大门顶住。

兄弟按照我的任务冲进各个房间拿衣服，我则按照自己心中的打算，奔到阳台上抱出几块铺板，又在抽屉里找出一支手电筒。我把铺板先搬到大门外，然后拿着两把椅子和兄弟下楼。

我让兄弟把衣服分给家人，把椅子放在高粱地里，让老太太和两个女人带着外甥女先坐在那里，叫两个弟弟举着伞为大家遮挡暴雨。自己又一个人冲进大楼把铺板抱下楼，再将铺板加在两只椅子上。这样可以让大家不再站在冰凉的雨水里了。

雨还在下，没有丝毫要停的意思，而且越下越大。大地还在不停的颤抖与摇动，东边还是不停的泛起蓝光，地下总会不住滚过闷雷。我再一次的带着兄弟冲进危楼。这次，我们又带下来两只椅子和几块铺板，还有几根竹竿和几块塑料布。

我们冒着大雨，在高粱地里，居然搭起了一个可以遮风避雨的临时帐篷！四把椅子上垫着铺板，四根竹竿绑在四把靠背椅上，再用另外四根横绑在竹竿头，在上面蒙上了塑料布，一个小帐篷在风雨中立了起来。

我不会记错，在所有附近避难的居民中，我们是唯一当夜在雨中为家人搭起帐篷遮风避雨的一家。其他人都是在大雨之后，余震已经不是那样频繁与剧烈后，才开始陆陆续续支起帐篷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