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上班族,工作之外时间有限,要督促学前班的儿子学习,自己偶尔也看看书,写写一些文字,电视就成了墙外的风景。即使有空也是不好电视的,天生的怕束缚,哪肯让那些生编乱造的故事日夜牵扯住。
可是,最近却一集不落地追着一个电视剧。下班时也一改往日闲逛闲看的习惯,急匆匆地往家赶,不知的人以为家里出了啥子事,谁知也就赶一场电视。
饭吃了也就吃了,啥味不知。别人都抓紧时间午休,自己拿张小凳,捧着一颗心看,哭、笑、笑、哭……每天两集,看完刚好上班,钟都省了看,走在街上,有时还分不清戏里戏外。
名字叫《青衣》。青衣是京剧里的一个角色,除了这别的我不懂,但不妨碍我读懂戏里的三代青衣。
单是片头那一个戏中女子长袖轻舞,纤手如兰,就吸引住了我。待看下去,知道不仅是有表,还有里。看了才知道片头那个是嫦娥,演着奔月,而整幕剧都围绕着它展开。
很多人说现在的生活,现在的人,没有梦了。梦是有的,只是散了,迷失的人,不想,也没精力去聚拢来。《青衣》其实是一场梦,导演不知是否是这样想,我却是这样看的。在无梦的生活里,看一场有梦的戏,心就有点飘远了,常在看完上班的路上,听到空洞的足音敲响另一个自己。那些有梦的记忆,泊在某个湖边,水大了,它们就顺水而来了。要的,恋的,贪的,就是这个感觉,这个味。
三代青衣,经历和性情都有很强的时代性,起伏跌宕,纠缠交错,最难得的是,对心理刻画的那份细腻。演员也选得好,仿佛这戏就是量着这三人裁的衣。
第一代青衣柳如云,是潘虹扮演的,是文化大革命的时期。那时代的人特纯、特听话、也特执着,还特能端出个架势来。那时她柳如云正当青春年华,是戏团的角儿。团里排奔月,她是嫦娥,正要乘着这戏把艺术飞上颠峰,上头一句话:好端端的人不做,做什么神?戏就停演了。嫦娥还没飞就从半空落了下来,成了她终身遗憾。但她对青衣纯粹的痴迷一直没有停止过,直到近六十高龄,身患癌症的她在给重新登台演奔月的学生,第二代青衣筱燕秋,化装指点时,那架势还端得好好的。一如她对后弈扮演者,当时的团长的爱恋,始终如一。每年他的生日,她都炖好他最爱喝的排骨汤,从他四十炖到七十大寿。三十年如一日,说的人多,做的人有几个?她就那样守着一屋子青衣塑像,一屋子旧梦、新愁,孤独寂寞地竖起耳朵,睁大眼睛,让他的脚步萦绕不停。他却是从没来访过的,她说她的心留在和他分手的地方,他自是不会来访一个臭皮囊的。
这份痴情剧里动人,剧外还有人演绎和奢望吗?
第二代青衣筱燕秋是徐帆演的。她十九岁崭露头角就遇上重排奔月,还做了a角。外行人不知道这算什么。台下终身抱憾的柳如云幽幽一句:这孩子一生下来就有二郎神护着。你或许就品出这第二代的福气了。对于她的福气、幸运,柳是羡慕却没有妒忌,真正爱青衣的她看到了嫦娥活在了筱燕秋的身上,就如圆了自己的梦。但同样身为师辈的李玉芬可没这涵养,轻而易举就把年轻的筱燕秋抖出火来,那一口盅不热的水从筱燕秋那泼出,她是迎了脸地去接,然后上升到政治错误上,说了一番语重心长的话,就把筱燕秋踢出剧团,踢到艺校的仓库。
两代青衣的梦在蛛丝缕缕,浮尘不尽的屋子里藏着、捂着,让看的人眼睛发疼,时间也发紧。
更有那情窦初开的那份爱情,又一个无情的后羿。当筱燕秋带着被轰的屈辱要去找心上人——后羿乔炳章倾诉时,她看到的是,他正扶着大肚子的妻温馨地走过。为何有情总被无情伤?筱燕秋又死了一次。
所幸,她还有裴锦素,一个不断恋爱,却找不到爱情的快乐女子。以始终如一,比爱情更执着更无私的友情,捏紧筱燕秋崩溃的生命,添点水加点雨,和出一个全人,暖着一腔残梦。
日子还是要过。筱燕秋嫁给交警面瓜,当了将军。面瓜是最标准、最称职、最温和的奴隶,把她服侍得不知生活真面目。妻子和母亲的角色,都象一次升旗仪式,完了就挂在那,任风飘着,她抱着心里那燃烧的梦发着抖,直抖得冰霜封脸。那一种燃烧和冰冷的煎烤,那种痛和苦,面瓜是不知道的,那个想到家里有老婆孩子,啥子不缺就从心里乐出来的面瓜是不知道的。只有柳如云、裴锦素,还有那个没良心的乔炳章知道。知道她的人,在无法帮助她圆梦的时候,只给她双倍的痛苦;不知道她的面瓜却能用一颗善良纯净的爱心,捧起她冰凉的生命。她这个全人是面瓜护出来的。人生的恩怨纠缠总是如此,让人无法道清,无法理明,一掬泪,千种原因。
对于面瓜,日子走得有条不紊,心安理得;对于筱燕秋,时间是扯起她的青春,她的嫦娥梦,她的爱情,无情走远。就象裴锦素扯开她织给乔炳章的毛衣,拆出的线在屋子里绕成了一张网,她在网中扑腾着,看不到希望。
希望有了,机会来了,虽然有点迟。
她当了老师,她培育了第三代青衣——春来。春来的青春、春来的福气,让她知道了妒忌的滋味,她明白了当年李雪芬的作为,也更明白柳如云的伟大。两代青衣联手在春来身上又织起了梦。
这时乔炳章已做了团长,每天用眼光养着这个曾经被自己深深伤害,自己了解她比了解自己更深的女人。筱燕秋的梦摆在脸上,却植在他的心底。可是他知道圆这个梦需要钱,不少的钱。这就是男人和女人不同的地方,男人的梦就是目标,他会想办法去实现,女人只管做梦,圆梦靠天,或靠男人,或者就抱着梦离开。
找到投资方了,乔炳章喜忧参半。男人的理智告诉他,郑安邦花这么多钱重排奔月,绝对不仅为了艺术。他把这暗示给了筱燕秋,他不希望她受到伤害。可是筱燕秋却豁出去了,她说:“嫦娥不是我的命,却是比我的命还重要的那个人哪。”
郑安邦是个成功的商人,有的是钱,有了钱就想圆十八岁的梦。不论他身上多重的铜臭味,十八岁追着奔月追着筱燕秋走村过寨的那段时光是纯洁的。只不知他圆了梦外还要什么?其实他自己也是不大清楚自己的,所以,当当年的嫦娥降落在他的地板上,任他主宰时,他逃了,当他在午夜的城市街头,一部一部自行车的铃按过去,按过来,你仿佛就看到灵与肉交战在那滞重的夜色中,终于灵胜利了,起码在那一刻,他重拾了十八岁的那份纯洁。
当一个灵魂升华,另一个灵魂却下了炼狱。筱燕秋可以为艺术奉献一切,可不代表她可以奉献得一点不感羞辱,否则那就不是一个拥抱艺术,拥抱梦想的女人。她说:“二十年前作为艺术的筱燕秋死了,二十年后,作为女人的筱燕秋也死了。”
这一层苦,又何止她在受,不知缘由,却被祸及的面瓜,过着和尚的日子,不知道好端端的日子哪里出了问题,只能捧着妻子的相片倾诉。尽是这样,他还是疼着她的。当筱燕秋为了重新登台而瞒着所有人接受药物流产,带着衣服出门去医院时。他对女儿说:“她带着衣服去哪呢?她能住哪呢?她是嫦娥,自是住月亮上了,可是不行啊,那太冷。”
面瓜可怜吗?可怜!筱燕秋可怜吗?可怜!怪只怪这天,让两个不对的人,在不对的时间遇上,过了这半辈子。怪只怪这天,让筱燕秋捧了青衣这碗饭,却只让她一直端着那个空碗。
春来就不同,老天给她个空碗,她也会想办法把它填得满满当当,装青衣,装男人,更装她一切的欲望、目标。青春、浪漫、任性,她要得到一切,不择手段地得到。所以她主动向郑安邦投怀送抱,让他一步一步妥协,最终放弃自己的原则,她让小能为她疯狂,她让自己的老师跪在地上求她……要不是裴锦素以不演后羿作威胁,筱燕秋等了二十年才得来的重登舞台的梦就让她轻易敲碎了。
春来容不下一丝失败和妥协,哪怕筱燕秋只演头两场,她也忍不下这口气,她宁可放弃青衣,放弃所有男人。她年轻,她可以把一切抛在脚下,任她人如何心疼,她可昂着头,毫不犹豫地踩着走过。
可是,当筱燕秋在台上一开口,她却找不到自己的影子了。她说一个人看不到影子就失去自己,她说,静下来,才知道,自己是到了台上了。
那一刻,她才真正明白了青衣吧?才明白青衣的种子是根植入自己的血液里了吧。
戏没完,梦也不会完。
接下的剧情,我还没看,也不一定要看了,结局总是不如想象。
三代青衣身上,以及围绕着的一切,能看到生活的方方面面,明白每一代人身上闪光的地方,你或许就明白,人生的路该如何走吧,散了的梦也就回来了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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