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漠风真是老季

发表于-2014年03月31日 上午10:06评论-12条

都说这个县城的标志物就像一坨屎,特像一个肠胃功能良好的人拉的屎,打着弯盘旋而上,最后有一个细长的尖,直刺刺指向天空,有人说,它像冰淇淋、像火炬,我看不像,它的形状就是一坨屎,不像别的。

我这不是讽刺、挖苦现实,不是愤青。我真不知道一个县城的地标性建筑的设计审批者是如何鉴赏的。这是作为一个外来者第一眼看到这个地标建筑产生的印象,我想第一眼往往是最真实意像的反应。围绕这坨屎,还修了个巴掌大的转盘,转盘让路过的司机莫名其妙,看不太懂,有时会无意识地逆行,多次在这个地方,差点酿成事故。凡是有人问路,这个县城该怎么走时,多数司机会告诉你,围着那坨屎,向南,再向南,就转了出去。

我把行李从长途车上卸下的那瞬间,我首先就看到了那坨屎,银灰色的。天空很晴,太阳挂得很高,没有云彩,蓝得刺目,我下车好一阵子,眼睛才适应过来,街边全是一些红脸蛋,卖着凉皮、茶叶蛋之类的东西,塞北海拔高,紫外线强,我在地里课本上学过。我虽饥肠辘辘,却不觉得饥饿,车站的高音喇叭声、人流的嚷嚷声、车辆的嚣叫声,喧嚣得让人耳根子发麻,不时地,街道上还刮起一阵风,纸片和尘灰忽的扬起,飘落到那些酿皮、肉夹馍、煎饼上以及茶叶蛋的浓黑的汤汁里。

我把行李箱拉杆拉出,不知道该去哪个方向。我想不会有人来接我,我知道我要去的地方是青山乡腰岘沟村庙沟湾小学。路边趴活的私家车辆很多,见我打问,都摇摇头,漠然地告诉我,那个地方他们不去。我想,不去肯定有不去的理由,要么路远难行、要么车辆无法到达。太阳晒得脊背热乎乎地,我感觉汗已浸透了体恤,黏糊糊地贴在身上。汗珠子从额头流经鼻洼,眼镜打滑,差点从面颊上掉落,我扶扶眼镜,抹了把汗,油腻腻的。

我感觉自己很狼狈,正在一筹莫展之际,我看到了一个包裹着纱巾的女人,像极伊斯兰妇女那样,遮住了口鼻,女人手里举了个纸牌,上边赫然写着我的大名“南宫泉”,我不知道是否有同名姓的人物,我明白我是到塞北这个僻壤来锻炼的。要有人接,那才是稀罕呢。我也只好硬着头皮,去和陌生女人搭讪,“您是接从西安镇来的‘南宫泉’吗?”我低声问,“不是接西安镇来的‘南宫泉’,难道还是从北京来的‘南宫泉’?北京‘南宫泉’可能来我们这吗?”一连串的反问,让我脸上热辣辣的,刚下车就被人给抢白了,多少让人有些尴尬。我从包裹严实得纱巾缝里,看到一双略带轻视和不屑的眼神。我干脆默不作声,只见她利索地把我的行李箱一把提起,拎着就朝前边走去,我刚要说箱子是可以拉着走的,却见她已把行李箱已经放进了一个带斗的皮卡车里。

我跟着坐进了皮卡车的副驾驶位置上。她倒是没有急着开车,却在路边的小吃摊点上,买了十多个沾满灰尘的茶叶蛋,用塑料袋提着,隔着方向盘递给了我。一股浓烈的酱味直扑敏感的鼻粘膜,我不由得打了个喷嚏。我还没有坐稳,她一脚油门,我不由得后仰了一下,有些狼狈,不过我赶紧抓牢扶手,系上了安全带。

她对这个县城很熟悉,七拐八拐,就到了一个大的农贸市场,她一脚刹车,车停了下来。不一会,她就选购了一些能储存的包菜、萝卜、土豆、粉条之类的蔬菜,我跟在后面,提着袋子,一次次搬运,看到我殷勤的表现,她没有再充满敌意,目光透出了些许柔和,我们继续出发。

塞北很空旷,天蓝格莹莹的,像宝石,极目远眺,看不到边际。黄色的戈壁沙地上,沙柳、红柳、骆驼刺稀稀疏疏地成片延伸开去,没有高大的乔木,只有灌木丛从生长,在太阳的暴晒下,蔫蔫地畏缩着叶片,低着头。喧嚣已远去,只有皮卡车的引擎声以及车后扬起的一股黄尘。

她没有和我说话,自顾自的开着车,很专注的样子。我是初次来到塞北的荒漠戈壁,心里多少还有些好奇,由于她的不友好,我多少有些意懒,眼睛瞄着窗外,看看一晃而过的葱绿。

渐渐地,沙丘多了起来,像坟茔,一个紧挨一个,光秃秃,焦黄焦黄的。沙丘上一道道沙纹,波浪一般一圈圈荡漾开去,沙洼的背阴处,偶尔还有一株株沙柳顽强地生长。枯黄的沙地上,缕缕火焰般的蒸腾气流袅袅而起,沙地似着了火一样。空旷让我顿生寂寥,想到自己即将要在这个沙旮旯里工作,不由得一阵悲凉,顿时有些焦躁,心里也蒙上了一层灰纱。

憋着一肚子的气,我把自己发配到了这里。盘根错节的网,我左冲右突,像一头蛮牛,始终不能融入,未能成为丝丝络络的一扣一结。我不和上级交朋友,我怕自己无法顺从别人的意图,我不和同事交朋友,我怕笑脸背后阴险算计,我成了独行侠,我只是想有一份属于自己的天地,我用套子把自己包裹起来,不介入、不议论、没有队列和立场。有时独自在夜里,看窗外熠熠生辉的星辰,它们不都是各自按照自己的轨迹在黑暗的夜幕里闪烁着不息的生命之辉吗?也许高尚的东西生命力就悲催,龌龊才能天长地久。我只想成为一颗能独自散发辉光的小星星,不想凭借有耀眼光芒的巨星,来照亮自己的前程。我需要锻炼,需要到艰苦的地方锻炼,也好,炼狱才是出路,把筋骨具毁的时候,才能得到生命的升华。我毅然接受了安排,拒绝了都市附近友人邀约的美意,我把自己投进了边塞燃烧的丹炉。

年轻气盛,态度决绝,我怀着看人生戏剧的态度,欣赏了人生舞台上各自的表演,没有彩排,没有导演,参与者都淋漓尽致的发挥了自己充当演员的天分,极为入戏。我知道戏里有主角、有配角、有龙套,可我连戏里仅仅露个脸的群众演员都不是,在为我举行的欢送会上,我成了放在旮旯里没有人注意的清扫污浊的扫把,独自湮没在哄闹的人流当中。在没有主角的舞台里,我提前谢幕,拉起自己的行李箱,远离了喧嚣和谄媚。

我不是清高、也不是孤僻,也不是不理解周围同事为了更好前程的努力,我只是希望都不要失去作为一个人应具备的起码的道德标准和良心底线。我衣食无缺,不等于别人追求锦衣玉食就有罪过。就像任何谍战片里,总有点头哈腰的为太君服务的翻译,也有为党国奋死殉职的烈士,也有宁死不屈,在英勇就义之前,还用坚毅的眼神眺望远方、高呼口号的地下交通员。生活的舞台上,我没有批评蔑视表演者的权利,没有傲视群雄的独霸天下的野心,没有灵活机变的应付自如潜力,我木讷、我寡言、我沉默,无论如何,我也不想像一只蝴蝶或者是一只蜜蜂亦或者是一只苍蝇,扑进一张不属于自己死亡之网,一点点分崩离析,被肢解、被蚕食,最后成为胜利者的粪便而被屙到无人知晓的角落。

“嘎吱”一声,车突然停了下来。我从自己的世界苏醒,回到冰冷而炎热的现实当中。她下了车,“砰”的一声,揭开了引擎的前盖,我听她嘟囔了一句,“开锅了”,径自去了大沙丘阴洼处,那里背阳。车一停下来,里面蒸笼一样。我立马感到一阵热浪涌来,汗珠汩汩而流,我不知我能做甚么,这是在戈壁荒漠当中,要寻找一汪清水给车降降温,无异于痴人说梦。

这浩瀚的沙岭、残梦一样的枯黄、然又沙峰回旋、沙垅纵横,纷乱错落,磅礴出平原难有的气势,虽非小桥流水,却也让人顿生心旷神怡之感。

她不知道我心里的剧烈变化,只看我傻呵呵地站在烈阳底下,只是微微向我招了招手,我踩着软绵绵的细沙,像踩在沙浪滚滚的海滩,一步一个脚印,走进沙丘的阴凉。粉白的纱巾还遮在她的脸上,双眼不停地打量着我,这一刻,似乎对我有了那么一丝好感,可能是看我忍受了路途的颠簸,看我经受了考验。我心如死灰,这点挫折和磨难算什么,肉体的折磨远比精神的伤痛要轻出许多。死寂、一片死寂,静默衬出了大漠的苍凉。我一屁股坐在沙地上,虽是阴洼,沙子却是滚烫滚烫,我一下子跳了起来,拍打着屁股,像要把渗进肉体的燥热也拍打出来。

看到我狼狈的样子,她“咯咯咯”地笑了几声,避免尴尬,她转身向沙丘的顶峰攀了上去。

沙丘之顶,西斜的残阳中,天蓝地黄,微风轻过,一袭长裙随风飘曳,模糊出了她的轮廓,犹如浅墨勾勒,这是多么美丽的一副风景画,我相信,能欣赏到这样画面的人不多。一丝温馨荡漾开来,清凉凉的感觉腌透了我疲惫的身心。我有点喜欢这个地方了。

歇息一阵,我们重新上路,我还沉浸在刚才的美丽画卷中,丝毫没有掩饰自己兴奋。“你乐了个啥?”她冰冷冷地问。“没啥,想乐呗!”我道。她不知道,那刻我欣赏到了天地苍凉中她作为大自然的一部分构架的那副最美的油画。

她把那个装着茶叶蛋的塑料袋打开,递给我一个茶叶蛋,她自己也拿了一个。

说实话,从离开车站到现在,早已饥肠辘辘,只是没有进食的欲望,现在,闻着茶叶蛋的淡淡清香,有了食欲,我磕掉鸡蛋皮,浓汤浸黑的蛋清、嫩黄的蛋心,我一口就吞了进去。三下五除二,一个茶叶蛋就进了肚子。她轻轻揭开了蒙在面上的纱巾,我一下子惊呆了。多么清秀的脸庞,耸高的鼻梁,棱角分明,配上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真是妙不可言。这是喧嚣中的宁静,这是尘世中的超然,当然,在西安镇,不乏这样漂亮的面孔和身姿,但她却有着鹤立鸡群中的那份雍容典雅。

只是脸蛋微微有些高原红,粉粉的脸蛋透着让人冷静的美,那是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美,在塞北干旱的地方,竟也如此佳人,实在难得。惊愕之中,蛋黄下肚,噎嗝忽起,“呕、呕、呕”接连不断,我尴尬失态,既为秀色可餐又为自己食相狼狈。她把自己喝剩的半瓶水递了过来,我一怔,天气炎热,自己在长途车上的水早已喝完,还沉浸在懵懂中难辨方向,哪里来得及想到预备吃喝的东西,跟着她匆匆在市场采购完就上路了,“还嫌弃喝剩的?不喝拉倒!”她冷冷地说道。我抓过半瓶水,仰起脖子,从高处灌倒嘴里,方解噎嗝之扰。

她倒是缓缓的一点点剥开茶叶蛋,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吃下,像是在品味着,姑娘家矜持,吃东西细嚼慢咽,不像我,连个味都没品出,就到了肠肚里。我是从来不吃鸡蛋的,特别是煮鸡蛋,蛋清糙糙毫无味道,如同嚼着可以燃烧的白烛,蛋黄和旱地红薯般发面,我不喜欢这个味道。但今天品来,这个茶叶蛋似乎有着和西安镇的茶叶蛋不同的独特的地域特色和香味。只是吞咽得有些太快,我想,可能是心理作用,亦或者是饥不择食。

在发动机温度稍降以后,我们又出发了,她也摘掉了蒙在脸上的纱巾,沙丘已吞没了太阳,只有余辉映红了半边天,这阻挡紫外线的纱巾已再无用处。再次上路,因为有刚才的交流,她不再紧绷着俊俏的脸蛋,气氛中荡着一丝温馨,我还注意到,她不时地用余光瞟向我,观察我的变化。

后来,据她说,她接过像我这样的人已不下十个,只因为我没有丝毫的抱怨之语以及咒骂怨天尤人的恶劣表现,对我这个异类还揣摩不透。还不知道我是虚与委蛇镀金充实履历表上的文字还是真心实意来此奉献青春的。这十多个人,有的刚开始雄心勃勃、意气风发,结果最长的也仅是不到半年,纷纷逃之夭夭了,她不论走的留的,都车接车送,尽地主之谊。这样事多了,对我这个年轻后生,心理上有了看法,估摸也是和其他的人一样的不可靠、不可留。她那里需要的是把教育视为生命有志奉献青春和热血的知识青年,而不是走马灯似地如同麻将场上的轮流坐庄。

天边最后一丝亮光也消失殆尽。沙丘灌木等一切高大之物皆虚幻出粗犷的轮廓,黑魆魆地一片。星星还没有露脸,夜幕犹如黑锅倒扣,黑夜和死寂挤压而来,没了喧嚣,此刻却觉着孤寂平静得令人窒息。

颠簸的路,坑坑洼洼,曲里拐弯,车前的大灯晃动着,照亮起伏的沙丘和道路,光只是瞬间划过天空,刺破黑暗,接着黑暗就又挤压过来。

我没想到青山乡腰岘沟村庙沟湾小学竟离县城这么远。怪不得,那么多的黑车都不来,四个小时过去了,只在中途休息过一次。她肯定也累坏了,但她没有抱怨,依旧专心驾车,也不和我搭腔。我靠在座位上,眯起了眼睛,帮不上她什么,她这个车是手动挡的,我还不会,驾校学过,只是自动挡习惯了,况且路也不熟,只好默不作声不敢逞能了。

据她后来给我讲,塞北在西周时候,是一望无际的草原,游牧部落在此生息繁衍,逐草而居,简直就有诗中所云那样“风吹草低见牛羊”的风景,后来过度放牧,草场破坏,沙化严重,经历久远的年代,成了如今这样的沙漠戈壁、退化的草场。除了西部靠近陕北是绵延的黄土高原外,其余全是漫漫黄沙地。

有了这样纯净的原生态的姑娘陪伴,在慢慢黑夜,奔向共同目的地,心里多少有了一丝安慰,刚才的窒息感也觉越来越淡,反而有了一丝温暖和祥和。虽然一路行来,我还不知道姑娘的芳名,她不说,我不问,总有一天,我会知道的。

车终于停到了庙沟湾小学。学校很简陋,低矮的围墙,几排砖混结构的房子,几间简陋的宿舍,就是学校的全部家当。车辆的刹车声,惊醒了其他几位同事,纷纷揉着惺忪的眼睛,从睡梦中起来迎接我。她简单介绍了一下我这个西安镇来的“南宫泉”,就让大家继续睡觉,我独自一人住进了一间宿舍,享受了她为我煮的方便面和里面藏的一个荷包蛋。

后来同事告诉我,她的名字叫寒珊,真是名如其人,果然有一股冷冰冰的味道。这个学校实际上是她在支撑和维护。走马灯似地换人,寒珊其实充当了实际上的学校总管的角色。但不清楚这个姑娘为什么死守这个僻壤,不去那个有一坨屎标志的县城,以她的条件,完全可以过上灯红酒绿、相对繁华的都市生活,非得要在这里虚度青春呢。各人的志向不同,就像我厌倦难以揣摩的人际关系那样,寒珊常年在庙沟湾小学陪伴着人来人往的支教义工,自有她的理由。对能坚守清贫,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有骨气的人,我向来是敬佩的。

青山乡方元百十里的人家,基本上都是来这里上学。可缺的是优秀的师资。我知道,孩子们缺什么,我把带来的《三字经》、《千字文》、《百家姓》每天教给学生几段,让他们背诵,再把字、词、句篇按我以前的讲义,教给学生。我是诚心自愿接受锻炼而来的,我不怕和同行们有不同意见。应试教育向素质教育转变,喊了这么多年,实际操作起来,确实困难,义务教育国家负担了,可学生仅仅掌握浅显的课本知识能应付来高等教育选拔激烈的竞争吗?况且,大城市天时地利占尽先机,拥有无可比拟的优秀师资力量。在这里,除了沙丘和戈壁,还有什么,我说不出来。趋利心理是每个人的天性,不愿投身穷乡僻壤也无可厚非。其他,就像肚子胀鼓鼓时排除来的一股浊气,舒服了自己,耽误了学生。

我不知道寒珊为甚么对我感兴趣,我的每一次课她都来听,在数学教学方面,我把教学的难度掌握于课本训练和奥数之间的能力提高上,深入浅出,循序渐进,反复强化,学生们也渐渐适应了我的课堂教学。每次寒珊都会聚精会神地听讲,我瞥眼看去,寒珊的眼神里充满了对我讲课的羡慕和钦佩。

不上课时,我独自一人,漫步于戈壁之上,看那渗出地表的盐碱,以及在盐碱滩上顽强生长的芦苇、冰草,白茫茫中的一丛丛绿意,渲染着悲凉之外的希望,适应贫瘠处,扎根深处,远离喧嚣,独享生命之绿。盐碱滩尽头,便是蠕蠕沙浪,排山倒海般,在远处和天相接,磅礴出了大漠都有的气势,雄浑、博大、阳刚。沙丘之上的微微线条,一波波、一圈圈、一晕晕,似风平浪静的海滩,动感十足。阴洼平坦处,珠珠梭梭草、沙柳、红柳搏斗着贫瘠,把枝干努力伸向天空,尽管身材矮小,平凡处却尤显高大。我看到了色彩鲜艳的九瓣格桑花,不肆张扬,却又绚烂妩媚,柔弱却不失挺拔,淡淡的香味沁人心鼻,这是我几个月来见过的最美丽、最漂亮的色彩。

我知道,我一出学校,寒珊就在老远处跟着我。我不知道她在暗处窥探什么。好像我离开学校会步行走出这个庙沟湾,亦或者狂风刮起的黄龙会把我带走似的。在这里,一切都是要靠自己打理,支教是没有报酬的。我尽量使自己适应这里生活,也许要不了多久,我会成为地地道道的庙沟湾的一粒极为普通的沙粒,坚硬而平凡。

寒珊表面上看是冷冰冰的,其实内里热情奔放,洋溢着年轻人独有的青春气息。这是我在八月十五的那个夜晚知道的。

那晚的月亮格外圆,也格外大,自然也格外的美丽,格外的恬静,亮黄亮黄的,像凉丝丝孤零零的冰盘,把银灰色的光芒洒向大漠戈壁,一切在朦朦胧胧中虚幻出一个静谧的世界。让一切烦躁虚妄显得是那么的浅薄,这清辉之光有绚烂归于平静的美丽,有觉者涅槃前的安详。似乎在这里,人的灵魂也得到了升华,整个世界荡漾着温馨,似水一般,蔓延开去,淹了天、淹了地、淹没了整个戈壁和大漠。

篝火还没燃起,对着圆月,学校的几位同事和家离学校较近的学生,分享了寒珊从县城采购来的月饼,默默拜月许愿,祝福远在异乡的亲人一切平安。篝火燃起来了,熊熊火焰冲天而起,围着篝火的人群立马有了暖融融的感觉,寒珊则用她甜美歌喉唱起了《但愿人长久》、《月亮代表我的心》、《明月千里寄相思》等歌曲,听得人如痴如醉。然后疯狂地举起啤酒,一罐一罐和同事们举杯,我知道那晚她喝了不少。我习惯于她那冷冰冰的表现,看到她是如此放纵自己,多少让人有些心疼,我也只能默默看着而不能有任何阻拦的表示。我独自离开了篝火,在离学校不远处的那个沙峁上坐了下来,仰望明月,广寒宫中的嫦娥似也在翩翩起舞,在这孤独的夜晚,以前的同事怕早都把我忘却了吧。

我没想到,寒珊竟也摇摇晃晃地溜出了篝火晚会,来到这个沙峁上。她紧贴着我坐下,我们谁也不说话,默默享受着宁静的夜晚,离开暖洋洋的篝火,沙峁有了丝丝凉意,我把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给她披上,寒珊没有拒绝。但我能感到她微微颤抖了一下。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我可以靠一下你的肩膀吗?”她轻轻地问,我点点头,没有做声,她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脸紧贴我的胳膊,一股淡淡的清香扑入鼻中,如兰,浓香馥郁,令人心神荡漾,我还未曾距一个女子如此之近,平常的冷若冰霜,清丽孤傲,今天的温柔淡雅,似水柔情,我不自觉把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拥她入怀。寒珊没有拒绝,只是抬头看了我一眼,醉眼迷离中,又紧紧地靠在了我的肩上。我不由得用力搂紧了她,吻她的脸、吻她的唇,再用力叩开她的齿,吸允她冰凉濡湿的香舌,她开始剧烈的颤抖,挣扎了一下,没有挣脱,反而拥紧了我,主动回吻,那简直不叫吻,叫咬,我的下唇被啃噬,一下一下,很疼,我感到一阵幸福的眩晕,似被卷进了了一个幸福的漩涡,周身轰鸣,体内激荡着拍岸的惊涛波浪,我能感到寒珊胸前白鸽的抖动展翅欲飞,我没想到,平素里冷若冰霜的寒珊燃起的火焰是如此炙热,简直要把人烤化。

简直是在作孽,我从温柔中倏地惊醒,我面红耳赤,只是在月夜中,没有人发现而已,我这是在欺侮一个醉酒的姑娘,我一个大男人,咋如此卑鄙下作,我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好在悬崖勒马,未酿成大错。我用手捋捋寒珊散乱的秀发,却被寒珊一把推开,把我的外套狠狠地扔给我,踉踉跄跄地走下沙峁,我手足无措,拿起衣服,跟在了寒珊的后边,我用手搀扶她,她就一把推开,使劲把我推回到沙峁下,我走一下,她停一下,回来再推我。我只好远远跟着,直到看她回到自己的宿舍。那边篝火燃烧得很旺,月亮很圆。

篝火燃尽,最后一丝光亮也湮没的清辉之中的时候,人群散尽,一切又归于平静。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回味刚才的举动,简直鲁莽之极。我对寒珊了解多少,我自己也不清楚。只知道她是一个清清淩淩,冷冷冰冰的漂亮女孩子,我不知道她家事如何,是否名花有主,只知道她热爱腰岘村这个地方,热爱庙沟湾的每一个适龄学童,热爱教育,其它一概处于未知当中。我对于她的亲昵行为,似乎玷污了漠中最神圣纯洁的格桑花,玷污了义工们奉献自我的光辉形象。我想象不来,明天,我们见了面该是如何的尴尬难堪。她会劈头盖脸臭骂我一顿,顺便把口水吐到地上,还是见我后,怒目相向,充满蔑视和不屑,然后不再搭理我。哪种设想,似乎又都不切合寒珊日常行为的表现以及会凝聚何种力量,会表现出哪种愤怒。也许,寒珊会来找我,和我谈理想、谈抱负、谈未来,再嗔怒羞涩地打问我是否有家室朋友,卿卿我我对我柔情蜜意。依着寒珊个性,她肯定不会这样,我瞎想。

我在东方破晓时,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咚咚咚”地砸门声,把我从睡梦中敲醒,“南宫老师,该你上课了,咋还睡着呢?”我听出来了,是寒珊的声音。我告诉过寒珊多次,我姓“南”,名字叫“宫泉”,她总以为我复姓“南宫”,和史上的“南宫”世家有着千丝万缕的渊源,其实不是。“南老师”和“男老师”可能叫着不如“南宫老师”叫着有气势吧。反正寒珊每次都这样叫我,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在武侠小说或者是传记类或者宫廷小说里,“南宫”、“司马”、“欧阳”、“上官”之类的复姓莫不是显赫家族或者武林中的泰斗,有着渊源流长的家族史,和宫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没有,我只是一介布衣,一个平民老百姓。

我答应着,赶紧抹了把脸,胡乱地把自己稍微收拾了一下,拿着讲义就去上课。寒珊依旧在坐在最后一排,依然是那么的冷冰冰,甚至连我瞟去的眼神都显得那么虚空,没有着落。我从她脸上看不出什么,原先的猜想都落了空。我心神不宁、思想抛锚、条理不清,我第一次觉察出了在课堂上自己的失态。我给学生布置了作业,提前结束了堂讲。

我心里有愧,想找个机会给寒珊道歉一下,可寒珊始终不给我这个机会。依旧和我刚来时那样礼让谦和,见面点头打招呼。可真要为寒珊道歉,我该如何表达呢?“对不起,寒珊同志,那晚,我把你给吻了,我现在收回我的吻。”行吗?“寒珊同志,对不起,我是个流氓,我不该对你动嘴,我有罪,我悔改,我重新做人。”不俗吗?“寒珊同志,对不起,你太漂亮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羡慕你,你做我的对象好吗?”凡此种种,我都在脑海里转了右转,转得晕头转向,始终理不出个头绪。也就干脆作罢,不再去想这件事。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学生的教学上。

转眼,朔风起,天已经转凉了。那夜,我依旧去操场附近的那个沙峁去转悠,夜幕很黑,黑得都快把一切给腌透了,这是一种凝固的黑,仿佛一伸手就能抓来一把,这种黑,是可以把自己裹起来,让自己独享心灵的那种黑。夜里的凉气就像液体一样荡漾开来,冰冰凉凉的,深吸一口,似乎连肺腑和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给洗涤干净了。大漠上空的星星仿佛异于西安镇的星星,质感很强,显得很低,孤零零悬着,像吊着的一盏盏星芒微弱的灯,仿佛搭个梯子,伸个手,就能摘下来一样。炼狱的生活,除了寂寞孤独,还能欣赏到漠上如此美妙堪绝的景色,当真也是一种意外之喜。

黑暗之中,一个模糊的影子在朝我走来,从身形上,我一眼就辨认出了来人,是寒珊。寒珊走到沙峁底下,“南宫老师,准备一下,明天和我去趟县城。”她轻轻喊道。“好的,知道了。”我应道,她没有上沙峁,我能感觉出,她是在回避和我单独相处,我心里顿时有些悲凉,心里空落落的,有些失落。寒珊有尺度地把握着学校的每一件事,包括和我们这些义工的距离,她就是圆心,我们是以看不见的度为半径,绕着寒珊,在各自职责范围内做着我们的本职工作。

一路灰尘,一路孤寂,一路沧桑,我们风尘仆仆来到了那个有着一坨屎地标的县城。寒珊带着我,教育局、民政局、财政局、劳动和社会保障局、税务局、工商局…转了个遍,“冬天快来了,能不能支援一下庙沟湾小学,给我们提供些冬天的燃煤,多少都行。”“谢谢对我们工作的支持,感谢支持教育事业。我替庙沟湾小学的学生们谢谢你们的大恩大德。”寒珊不停地说着,点头哈腰,寒珊这是带我化缘来了,她好像已经是这些部门的熟客,平常孤傲的寒珊,也有了乖巧讨好别人的言行和举动,不过她是为了那些漠上的孩子们,我鼻头一酸,有想哭的感觉。我经历了从未有过的白眼和难堪,我炼狱,是不想钻入那个丝丝环扣的网,其实,做不了网结,做个网节,也不用受这样的窝囊气,我心里忿忿不平,从事的行业不同,并不代表你们就有了颐指气使小瞧人一眼的权力和高贵。寒珊就像个化缘的老道,终在缘钵里化满了冬天的燃煤。

我们在县城滞留了下来。那晚,寒珊回了家,她说,她家就在县城。我一人住在宾馆,那晚,我一夜无眠。

第二天,寒珊去了趟医院,我闲逛了一天,在街道上,看人来人往。

第三天,我们回到了学校。

半个月后,一车大块大块的燃煤送到了庙沟湾小学,这是我们冬天的温暖和火炉,学生和义工们兴高采烈地搬煤,垒煤,像个城堡,我们就是这个煤堡的主人,这里的有一群可爱的小天使,他们再不用搓手、跑步打闹来取暖。

半个月后,寒珊开着她那辆皮卡车又去了县城。

此后半年多的时间里,她都没有再回学校。

冬去春来,漠上的沙柳、红柳、骆驼刺、格桑花,由枯转绿,生机盎然。我依旧爬上沙峁在漠里看日出日落,看月亮数星星。看大漠戈壁的雄浑壮美,阳刚、威武。

在此期间,我给寒珊打过两次电话,寒珊都没有接。只是回了短信,“我很好,请勿挂念。”再没了下文。

我想,我可能是喜欢上了寒珊。在孤寂的漠上戈壁,缺的是平息焦躁的清凉,缺少的是灵魂的自然慰藉,那就是异性。无数个忙碌的上午,焦躁的中午和寂寞的下午,都是生命的炼狱和折磨,我发疯似在漠中“嗨——嗨——嗨”地吼叫,回应我的也只是漠深之处荡回来的“嗨——嗨——嗨”的回声。我不是要求寒珊对我做些什么,只是渴望那股冰冷冷的清凉和思想的交流,她就像装扮黑白世界的美丽色彩,没有了她,一切处于难以平息的单调、干燥焦渴当中。

那天,我起的很早,站在沙峁之上看日出,这是在孤寂世界中的自我安慰好去处,东方还是一片黑暗,渐渐地一抹抹浅红开始出现,就像少女的脸上的羞红那样,淡淡的,接着,半边天就像胭脂透过宣纸那样很快洇出了一晕玫瑰色,蒸汽般扩散,由淡变浓,东方接着辉煌一片,太阳腾地跳出了地平线,整个世界都苏醒了,一切都沐浴在日光当中。这个时候,一切都仿佛动了一样,极具生命色彩。这个时候,仿佛是一天中最美的时刻,没有寒冷、没有焦躁、没有酷热,有的是流动的凉丝丝的空气,有的是欣赏不够的生命的涌动。我竟在这个时刻,看到了寒珊,她迎着朝霞,向我高站的这个沙峁走来。我的心一下子激动了,我看到了久别的靓丽身影。我冲下沙峁,抓住她的双手,急切地问道“你还好吗?”我能看出她似乎很疲惫、虚弱,但步伐却很坚定。她只是微微向我点了点头。我抚摸着她冰冷的手,不愿放松片刻,她挣扎了一下,没有再动。我却松开了她的手,我摸到了她左手中指上有个硬硬的东西,我低头一看,金灿灿一枚硕大的黄亮亮的金戒指,同时,她身后走来了一个西装革履的极有绅士风度的小伙子。

我一下愣住了,我有满腔要倾诉千言万语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有些尴尬和无地自容,他也许是寒珊的另一半,我却在自作多情。这算什么,向我炫耀自己的如意郎君?我在炼狱中早已蓬头垢面,不修边幅,寒碜我?我心如死灰,刚才欣赏日出带了一丝愉悦瞬间全无。当然,寒珊从来没有向我暗示过什么,哪怕一个字、一个词、一个眼神、一句嗔语,全都没有。我有什么资格怪罪寒珊呢?我旋即镇静,脸上绽出自己都觉着很假的笑容,我觉着此刻我似乎有了掩饰、表演的天赋,以前我还嘲笑我周围的那些精英,在寒暄中,我们回到学校。

三天以后,我收拾行囊,离开了学校,回到久别的西安镇。

那天,是寒珊送的我。我记得很清楚,寒珊第一次主动牵了我的手,悄声没气地问我,“能留下来,不走吗?为了这里可怜的孩子们!”我却甩开了她的手,“虽是游子,却也有家的牵挂,我也是血肉之躯,就是发配,也有刑满释放的时候。”“这一年多来,我也算对的起自己的良心了,我决定回家了。”我决绝道。那一刻,我看到她眼里的柔弱、依恋和不舍。

她终归没有流泪,可能种场面她经历的已经麻木了。

在后来的两个月里,母亲给我安排了几次相亲,姑娘都很漂亮,但都不能让我满意,我知道,我是别的姑娘的身上寻找寒珊的影子。

“沙峁上的南宫老师,你还好吗?”我看到了寒珊的签名。

“我还好,我快要结婚了,你也快了吧?”我虚言回复。

“祝福你啊,南宫老师!我还在寻觅着呢!”她回复。

“那天我见到的那位是谁?”我回复。

“我哥!”她回复。

“那您手上的戒指是?”我回复。

我们断断续续地回复彼此的留言。

只是,我最后的问题,她好久都有回复。就像她无缘无故失踪了一样。

最后,我从义工同事那里了解到了真相。寒珊还是孤身一人,那次和我去县城化缘,她顺便去医院检查看病,似乎是乳腺上有了增生甚么的,在她把我送回来后。她回县城去看病。结果开车经过那个有一坨屎标志的转盘时,和迎面而来的一辆逆行货车迎面相撞。车祸现场,惨烈无比,她手指当场被切断,人也受伤不轻,在医院住了半年。为了不让我牵挂,没有告诉我实情。

那枚戒指就是为了遮住残缺的伤痂,特意定制的装饰。

我傻了,我恨不得把自己的头撞向墙壁,我为什么没有主动去追姑娘呢?我们都在彼此好感中不敢趋步向前,都在等待对方的主动示好表白心意,我们就在等待中,蹉跎了岁月,伤害了彼此的友谊和感情。还是虚荣心在作怪,我修炼了半天,没有得道,反而失却了原本的自我。真是追悔莫及。

我记得《大话西游》中的至尊宝,在失却紫霞姑娘时的一段台词,“曾经,有一份真挚的爱情摆在我面前,我没有珍惜,等到我失去的时候才后悔莫及,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如果上天能够给我一个再来一次的机会,我会对那个女孩子说三个字: ‘我爱你。’如果非要在这份爱上加一个期限,我希望是.....一万年!”我不需要可以将时光倒流的月光宝盒,我需要大无畏的表露心机的勇气,需要的是对寒珊的大胆表白,需要的是诚挚的心意,需要的是绝对的信任。

我不想此生遗憾,我定下了去往有一坨屎标志的县城的长途车票。明天出发。

我不悔自己的选择。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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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月下的清辉点评:

一篇看似线条非常简单的小说,可是实际当你读过之后,就会感觉这简单之中蕴含着无数个闪光点的内容里,充满着浓浓的亲情,友情,爱情的文字在我们心里生花。读过老季的小说非常多,每次都有不同的收获不同的感受,同样这篇也是,读后总也找不到一句最适合的话来说,只留下一些复杂的心情去感悟里面的情节和那些晶莹的文字所折射出来的无穷的魅力和更多的思索,有关人性的,质感的一些东西。

文章评论共[12]个
梦海晴空-评论

好感人的小说 !欣赏了!问好老季!at:2014年03月31日 上午11:21

真是老季-回复谢谢晴空老师到访,问好! at:2014年03月31日 上午11:22

心无垠-评论

(:003)(:003)(:032)(:038)细细读罢~~~心被掀动的一波一谷~~小兄弟的小说真是如炉火纯青了。立意时尚大气、构思严谨,心描超然!真是喜欢佩服~~完全可以拿去参评的一章喽!看来吴中洋的小说没白看哦。祝好哈~~保重喽。at:2014年03月31日 中午12:16

真是老季-回复谢谢老姐如此留评,敬茶啊,实在不敢当如此赞誉,只是闲暇时,一种寄托罢了。再谢老姐哦! at:2014年03月31日 中午2:13

心无垠-评论

(:011)(:029)呵呵~~其实我偷偷说哈,感觉比吴中洋的小说还有好看之处呢,就是短篇罢了`~等的长篇问世哈兄弟!at:2014年03月31日 中午12:18

真是老季-回复吴老师的大作,我如何敢比!他的作品被同事都赖走了,我手头仅留一册《在医生诊断之后》,下次,全部收回。谢谢老姐哦,再敬茶! at:2014年03月31日 中午2:16

任重齐-评论

拜读佳作。问好朋友。at:2014年03月31日 晚上7:31

真是老季-回复谢重齐到访,问好朋友! at:2014年04月01日 早上8:15

月下的清辉-评论

非常喜欢这种以内心活动的形式来展现主题的小说,问好老季。at:2014年03月31日 晚上8:08

真是老季-回复谢谢清辉点评,早上好! at:2014年04月01日 早上8:16

月下的清辉-评论

(:012)(:012)at:2014年03月31日 晚上8:09

真是老季-回复感谢了!问好朋友! at:2014年04月01日 早上8: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