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对于医院而言,那是死亡绕道的时间,值班医生和病人都懈怠下来,医生在休息室闲聊,病人都露出花般的微笑,可以闻到微笑的味道。
突然,急诊室进来一个面色苍白的女人,右手死死地按住自己的小腹,无力地说,下面,血就像泉水般冒,快救救我吧。女人的手无力垂下,嘴唇慢慢失去血色。
电话声,跑步声,说话声一下子打破了闲适的空气。
女病人被迅速推进了手术室,进行了常规处理,要进行精确的手术,必须打b超。
甄思南就是这时被叫到医院来的,她是唯一住在医院里以医院为家的女人,打b超的女人。
思南急冲冲来到急诊室,手里拿着一节红皮甘蔗,看也没看桌子旁边那个平时病人看病时坐的小方凳,用右脚钩开,径直斜坐在看病的桌子边沿,在空中一前一后地摇晃着两条腿,然后问道:“小鬼催命一样,有什么急事啊?”
刚做了手术陆续回来的医生护士,在房间里来往穿梭。对思南这个样子见惯不惊。
思南,50岁,宽头大脸,脸型像一片橡树叶子,一米七五,体重一百五六,生活中性情与她的身高体重完全匹配,站在阔叶林里也是棵大树。说起话来如敲鼓,做起事来如狂风暴雨,他男人都怯她三分。别的女人在后面悄悄说她是种马,钢人。不过,她工作起来,很智慧灵性,有自己独特的观点,有根据数据图案接近神性的推测能力。
赶快去你的b超室,病人一会就推上来了。有人说。
还等着你的结果进行第二次处理呢?医生催促道。
思南赶紧丢掉甘蔗,吐掉刚咬进嘴巴的甘蔗,大风过门一样出去了。
思南知道女病人叫王江北,40岁,是她农村的家附近的。
结果出来了,子[gong],阴d**,多处撕裂伤,排除宫外孕。
因为是同乡,思南忍不住多了关切,你那里怎么受伤的啊?
过完了性生活,刚开始有点出血,我也没在意,几天后就出现了这样的情况,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女人迟疑了下,有气无力地说。
那你老公怎么没有同你来呢?
我没有老公呢,说完后,女人闭紧了嘴,没有再说话。
如果不是遇到性命攸关的事,像这样的女人是不会到医院来的。思南想,心里一下子寒意肆掠。
享受的时候有人,受苦的时候只有自己,女人真惨……都快丢命了,身边连个陪伴的人都没有。思南突然觉得自己既然是老乡,就应该去问问。
思南马上回去熬了鱼汤,端到病房看王江北。
那个叫江北的女人眼泪珠子般挂下来,她不断地用右手一把一把地拧下,摔在床前的地下,似乎可以听见玉碎的声音。
思南好心地还要问伤的来由,女人只是哽咽着说,谢谢,谢谢,谢谢大姐……
再问,怎么问,都是沉默。
也许女人是干那个的,思南想。
思南对男人的恨莫名其妙地从一个角落里升起,如烟迷漫。
思南曾经的老公参加过越南的自卫反击战,是共和国最后一批英雄,同她结婚后,生有两女一男,如今都工作了。男的经历了生死考验,热衷满足于平和安宁的日子,靠着三百元补助金过日子,怎么也不愿来城里生活。可能农村呆得太久,那些愚蠢麻木偏激狭隘就深入了骨髓,两人一见面就是吵架,相处艰难无比,思南干脆就住医院职工房里,一年回去一两次。30岁不到,就同那男人离了婚,一直独身。
想到自己当初被英雄的光辉蒙蔽了双眼,得到如此结果,思南心里如刺在胸。
女人要爱护自己。思南的悲伤来的快,去的更快,说完又劈腿坐在床沿,吃起松子来,还递给江北一把。
接着讲起笑话来,说是一个男人看见一只公鸡妻妾成群,妒忌万分,他拿了刀冲过去,大喊:再在那趾高气扬,我杀尽你老婆情人。
病人里的人都笑起来。只有江北一脸忧郁。
妹妹啊,我希望你有那个男人的气势哈。说完,握了握女人的手,大踏步走了。
出门时,还回过头对病人笑,那笑好像是大叶子上反射的阳光,可以照透一切阴暗。
女人在医院里住了四天,思南也去看了四次。
到第四天的时候,两个人俨然是亲戚一般。女人除了谦卑的感谢和稀薄的微笑外,什么也没有说,留下一个谜,离开了医院。
女病人走后,妇产科知道此事的女人开始各自的猜想,有人说,怎么样做爱才能做到那样的伤害啊?难道是刀挫的?
有人说,肯定是个变态的嫖客。
有人说,不会吧,看那女人低眉顺眼的,很老实善良的样子,怎么会是那样的人?
有人回答,谁知道,我又不是男人。
还有人说,可能是用玻璃搞的。
那段日子,她们业余谈论最多就是那个谜一样出现,又谜一样消失的女病人。
她们猜着,又乘此开着荤味的玩笑,然后又各自在自己爱的幻想里陶醉,缠绵,痴迷。
最后男医生也加入了讨论,变成了讨伐,女医生对男医生集体地讨伐,仿佛那个女人的阴d**是被那些男医生弄得一样。
男人大都抱头鼠窜。
女人说着说着又谈到小三,情人的话题上。
有人突然看见睁着大眼睛在认真听的思南,开玩笑似的说,思南大姐,如果你发现你老公跟别人跑了,你会怎么处理呢?
跑他的,我不需要男人?
难道你不想那个?
几十岁的人……有和没有还不一样。
人家说几十岁的人正需要爱情,有男人插嘴。
我一切都能自己搞定。
包括那?
那是当然,我早练就雌雄同体。铜鼓敲出的声调。
男人脸一红,悄悄跑了。
女人们说,我们敢打赌,思南一辈子也不会遭遇感情危机。
大概一个月后,那女人一个人又来医院打b超。
那天又是思南当班。
思南认真而缓慢地替女人检查后,然后说,怎么又是你一个人?
他来了,在外面呢。女人羞涩地说。
你把他叫进来,我要批评他几句。
女人说,还是男朋友,不是老公,麻烦你说话委婉点。女人请求道。
女人出去了,还是一个人进来,她低声说,他不愿进来。
思南冲出房间,想看看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
走廊里根本没有人。
思南走到楼梯口,目瞪口呆地愣在那,楼梯口不到两米的地方,是她曾经的老公,此刻侧身靠墙,脸向着墙。
思南觉走廊在倾斜,楼梯在倾斜,墙壁在翻转,她扣着墙,走到老公面前,一耳光挥过去,男人本能地下退。
打完耳光的思南似乎所有的力气都在那一挥耗尽了,她血压猛升,像是有一堵墙从脚底一下子升到头顶,穿过了头皮,她缓缓地萎缩下去。
女病人江北站在一边,不知所措。
她没有想到,自己新的男朋友原来是思南曾经的老公。
躺在病床上的思南逐渐瘦去,三个月不到,只有80斤了。其实他们离婚已经近20年了。她原以为自己不会在乎他。
我以为你不在乎我的,男人说,你不是老说没有我这个男人嘛,为什么那么想不开呢?男人站在床头说。
思南连回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她更没有力气去操纵那个已经离开她20年的男人。
面对感情时,原来每个人都是脆弱的。
几天后,思南走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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