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该怎样跟你讲述那天晚上发生在竹西镇那场规模宏大、惊心动魄、激动人心的纵火事件呢？你知道的，时隔多年，我已经记不太清了，或者说我不愿回忆起这段往事，但看着你铜铃般大小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我时，我还是犹豫了，那好吧，我就来来讲讲吧，你把身子往前欠了欠，像要扑倒过来啦。

既然是讲故事，那我们先来明确事件的时间、地点。我看到你好像皱了皱眉头，轻微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你讨厌这样官方、正式的口气，但是，我还得说。时间到底是哪一天呢？我运用了联想记忆法：那天印象最为深刻的事件是我领了一张奖状正从学校一路蹦蹦跳跳往家跑，有两个关键词，“奖状”和“蹦蹦跳跳”。首先，纵观我的学生生涯，只有小学得过奖状，而其他学段都是被老师唾骂的对象。其次，“蹦蹦跳跳”这个动词一般是小学生才能做出的行为，再大一点的话，这样蹦蹦跳跳，会被人骂作神经病的。因此，时间应该是读小学期间。对了，我还忘了说了，既然是领奖状，那就是刚开学没几天，综上所述，时间进一步精确下来，应该是九月份。你用左手支住下巴，嘴巴撅出来，呈一个圆形，眼睛盯着天花板，天花板角落里，一只雏燕伸出鹅黄的嘴巴，时张时合，发出猫一样的叫声。我把桌上的杯子重重拿起然后轻轻放下，示意你要注意听啦。再来说说地点。地点，地点就是我家，位于竹西镇中心地带的一处庭院。看到你一脸疑惑，我知道，你从未来过竹西镇，所以有疑惑也是很正常的。我家的位置，用地理书上规范地描述方法，应该是北纬32°，东经110°附近，用日常生活中的描述方法应该是这样的：亲爱的读者朋友们，我们面前这个美丽的、古朴的小院子就是我的家，里面有两大间红砖房，厨房附在红砖房旁，另开一个门出入。还有几亩菜地，菜地边缘是一棵百年桂树，此刻正散发出甜蜜蜜、油腻腻的香味，桂花的香味再次印证了我关于时间的回忆。我们的后面，是竹西镇庄严肃穆的人民政府大楼；我们的右边，是竹西镇干净宽阔，繁华嘈杂的南大街；我们的左边，是竹西镇的百年老街，老街全是木质结构的老屋，木门转动时吱呀吱呀的声响，慢慢悠悠地传来，这让我想起外婆家堂屋正中央挂着的两幅古老照片。也可以这样说，我家的左边是传统，我家的右边是现代，传统与现代在我家得到完美交融。我知道，你快听得不耐烦了，但是我得做好铺垫，既然让我给你讲，那就好好听。我跟你说，开始你让我讲时，我还不愿意讲，但现在我的兴致来啦，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那件放火事件和酒是一样的，放的时间越长越美，这就是审美距离说。

为了便于叙事，我将屋内的灯光都关掉，将窗帘都拉上。关掉灯光、拉上窗帘可以还原当时夜晚诡异的场景，我知道你不会介意的。当时我所在的卧室和厨房共用一堵墙，我的床正对着窗户，窗户外是低矮的土墙房子。我一个人用被子裹紧自己，头枕着谷壳枕头，谷壳尖戳破枕套，扎着脖颈，令人奇痒难忍，于是我不停晃动着脑袋，脑袋与谷壳摩擦，发出沙沙的声音，像毒蛇慢慢蠕动，我惊悸不已。窗外低矮土墙房子里传来大人训斥小孩的声音让我稍稍平复下来。这时，一团白影赫然出现在窗台上，白影中央，两束蓝颜色的磷火喷射出阴险的光芒，白影移动悄无声息，好似天上漂浮的云朵，白影在窗台前变幻着各种形状，一会温顺如绵羊，一会凶猛如狮虎，一会端坐如小孩。我屏住呼吸，丝毫不敢动弹，因为那两束磷火如探照灯一样来回四处巡视，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我密切注意白影的动向，这时已经是汗涔涔了，额头，脖颈不断有如水的热汗迅速淌下，汗水流过的地方，有持续不断的痒感，整个世界都没有了声音，只有墙上的挂钟在走动。白影停止移动，我听到玻璃被撕刮的声音以及玻璃被撞击的当当声。玻璃被撕刮的声音让我联想起众多事件：在黑板写粉笔字时手指甲不小心和黑板摩擦、用嘴巴咀嚼毛线等等，于是我打了一个冷颤，棕床晃悠了一下，那两束磷火迅速集中到我的脸上，动作之快犹如条件反射。鬼！我第一个想到了这个名词，白影继续盯着我的脸颊，我感到了一种灼烧感，一种疼痛感。恐惧犹如无数双纤长冰凉的手从四面八方逼近，我不断蜷缩，脑袋埋进被子里，黑暗中空气潮湿而浑浊。窗台传来温柔的叫声：“喵……喵……喵”我流下苦涩而又幸福的泪水。看到你发出哂笑，我有些愠怒了，你笑什么？你是不知道当时的情形，遇到那样的情况，你也会是这样的，甚至比我还窝囊，好啦，不要笑了，我接着往下说。那晚那件事过后，我便睡不着了，一直醒着。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事情，白天上台领奖状的清晰地、准确无误地溢漫出来：宽阔的主[xi]台上坐着我们的校长，他对着话筒，用很正宗的方言说到：“丹桂飘香，金秋时节……”我坐在下面，没有心思听他的讲话，心情颤动，眼睛盯着他桌上一大沓奖状久久不愿离开，我知道那里面的奖状有我的一张，等过一会儿，我就会站在主[xi]台上，拿着奖状，面朝众多的师生，接受他们的检阅，这是多么荣耀的时刻，这次事件在我的人生历史上将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这是一个好的开端，喻示着我不可限量的人生。这时墙那边窸窸窣窣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回忆，我对你说，嘘，安静地听，墙那边厨房里好像在烧火柴！噼噼啪啪的声音确实像有人在烧柴火，但是这是九月，天气还不冷，怎么会有人烧柴呢？噼啪声持续不断，扰人心绪，我被迫边听着这声音，边回忆白天温馨的画面。“王姨，你们家着火了！赶紧出来救火啊！”我听到有人在叫我妈的名字，随后就听见妈妈趿拉着拖鞋跑出去了，说实话，此刻我所想的，不是厨房里的桌椅和电器，而是那一张奖状，几个小时前，妈妈高兴地从我手上接过奖状，贴在厨房的墙壁上，然后狠狠地捏了捏我的脸颊，捏疼脸颊的感觉久久不散，我勇敢地掀开被子，也趿拉着拖鞋，跑了出去，我要把奖状从火海中拯救出来。等我打开门一看，院子里已挤满了人，神态表情各异，在熊熊火光之中

像一颗颗樱桃，我看到妈妈正在厨房里鬼哭狼嚎，拿着水管朝四处任意扫射，屋内的塑料盆桶开始被烧焦变形，桌椅烧的吱吱溜溜，不时有火星喷射出来，好像过节时五彩缤纷的烟花，几位邻居也在帮忙从现场抢救一些物品，大大小小的物品如同子弹一样射出，痛苦地降落地面，拯救奖状的使命不容我多想，我不顾一切地冲进火场，冲进火场的那一刻我想到了救火少年赖宁，但是他是集体，而我是为个人，两者性质不一样。厨房里妈妈看到我进来后，迅速跑过来把我往外推搡，我怀着决绝的心态毅然决定往里闯，我用脑袋抵住妈妈的肚子奋力往进挤，你突然打断了我，我知道你又要问为什么没有人来帮忙吧，其实，门外虽然挤了很多人，但大多数只是来看热闹的，没有人是来救火的，这群人之中，我隐隐感觉到纵火犯的身影，他也穿着白颜色的衣服，两束磷火一样的目光极具穿透力，我怀疑那个窗台上的白猫就是此人，此人就是白猫，他是一个猫精！你张大了嘴巴，一动不动，我知道你很吃惊，你是唯物论者，当然不相信有这回事，但我要跟你说，世界上最不可信的哲学就是唯物论，我知道你对此嗤之以鼻。这次事件发生后，我妈找了竹西镇上鼎鼎有名的算命先生算了一卦，结果令人惊叹不已，那人说命中犯五行，但五行都是有惊无险。此次的事件算犯火，后面还有四劫，算命先生告诫我要多加小心。人在千钧一发的时刻总能产生数倍于平常的力气，那时我用脑袋抵住妈妈的肚子，感觉势如破竹，一会就把妈妈挤翻在地。妈妈，请原谅，我也是情非得已。在妈妈倒地的瞬间，一声沉重的声音震动耳膜，好像寺庙里的钟声传来的一样。是的，你猜对了，我家的液化气罐倒下了，倒在一堆火的中间。你不用告诉这些，我知道液化气罐倒地后将会引发爆炸。但那时候我还小，并不知道。妈妈看到液化气罐倒地后，用胳膊肘撑住身体，像战场上的战士一样匍匐前进，她边走边喊：“快走，快走，一会要爆炸了！”

竹西镇历史第一次大爆炸竟然发生在我们家，你肯定很难相信，但这是真的，那晚我妈携裹着我冲出了门外，刚走到南大街街口，轰然一声巨响使得地动山摇，房顶的瓦片支离破碎，向四周飞溅开来，一些击中了镇政府薄如羽翼的落地窗，落地窗的碎片像雪花一样纷纷落下，还有一些击中周围民房上的瓦片，发出清脆的声响，还有一些瓦片飞到大街上，不停地旋转。火光冲天，照亮了竹西镇的天空，如同白昼。众人远远地看着，好像在欣赏一次精彩绝伦的表演。在众人中间，我又看见了那个身着白服的人，他两眼确如磷火，双脚没有穿鞋，瘦瘦精精，借着火光，我看到伸出血红的舌头，当然在夜里，借着火光，他的舌头变得暗紫。他伸出舌头在嘴唇上自然流畅地添了一圈，然后举起耷拉着的左手，也用手添了几下，然后转动着脑袋，种种迹象表明，他就是那只在窗台上的猫！从而也可以推出他就是纵火案的主谋！我的手被妈妈紧紧拽着，无法动弹。你又开始问问题了，你怎么这么多问题啊，不得不再次确认，这是一场惊心动魄的纵火事件，从第二天报纸上报道可以看出：“本报讯：昨日凌晨，我镇一处民宅发生一起火灾，并引发爆炸，爆炸导致2人死亡，7人受伤，400余人无家可归，老街40余间民房尽数被烧毁，经济损失达200万，据警察初步了解，这次火灾系他人纵火所致，具体情况还在进一步调查之中。”听完这个，你咬牙切齿，想把犯罪分子即刻绳之以法，我明白你的心情，但是这次纵火案的主谋是一只猫，这就无人相信，因此此案到现在还悬而未决。

其实，我还想讲下去，但是蹩脚、贫乏的语言已经影响到我的表达了，不得不说抱歉，其实关于这场事件的描述还可在一些地方下些功夫，比如那晚我与那只猫僵持的情形，可以再加入一些动作、心理描述，这样铺垫似乎会更好，还有火灾的现场，过于苍白，火怎样大，人们怎样救火，都没很好的再现，另外，这只猫是如何筹划这场纵火案的，我家和猫有怎样的纠葛，而让它下此毒手，都不得而知。好啦，本次讲述到此结束，你还在问我，那只猫到底和你家有什么仇，我要告诉你，不是一定要有仇才来纵火，我怀疑它牵涉到一场巨大阴谋。你看着我神秘的笑容，悻悻地走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