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送我本史铁生的小说集《命若琴弦》，是个短篇小说集子，名字用的就是其中一短篇的。可见这短篇很有代表性。

书是星期六送的，作者是自己一直敬仰的，无奈约了大班朋友玩，无法立即拜读，只好按捺住心性，让它在儿子的书包中静静躺着，不时在招呼朋友的空隙，偷偷抽出来看上只字片语，很不解谗。

终于等到宴散客离，冲洗一身疲惫后，在灯光下静静翻开一片急切，再次陷落文字中，等待又一次心灵的涤洗。

曾见报上说，从吃东西上可以将人分为两类，一类是先吃差的，把好的剩到最后品尝，另一种是先挑最好的吃了，再往次的吃。在别的方面，我觉得我属于前者，例如旅游，最想去的地方，我至今没去，总觉得那该留到最后，或说最佳心理准备的时候。可是，惟独看书，我按捺不住急切，所以一翻开书我就跳开前面五篇，直接翻到《命若琴弦》这章。或许用情太深的东西总怕错过吧，人生有太多的得到，也有太多的失去，有些失去过了就过了，有的会一生抱憾，爱情属于后者，好的文章也是。

“命若琴弦”这名字本身就起得让人浮想联翩。生命是何其庄重，琴弦是何其卑微，细细琴弦如何承载生命的力量？换一个角度，很多生命只是营营役役，毫无诗意，而琴弦连接着音乐，高雅而诗意，生命又如何象琴弦音动天地呢？两种都是矛盾，但我最直接的反应还是诗意的，所以有一种等待音乐会开场的激动。

外甥女不合时宜地闯进来。“小姨，看什么书？”一边问着一边把头凑了过来，大声读出名字：“命苦琴弦？好怪的名字！”“什么命苦琴弦，还苦命琴弦呢？”我哭笑不得，一把哄走这大声兼无准的家伙，继续沉入书中。

书看完，悠悠叹一口气，吐出四个字：苦命琴弦！

看看字数统计，已近一千，似乎还未着题。以自己的能耐一篇读后感顶多也就写个两千字吧，那岂不是不着题的都写了一半，糟！怕要挨骂，想想语文老师若来一句：“你别说是我的学生。”，那岂不羞死。

好，言归正转。

话说某个大热天，莽莽苍苍的群山中间走着两个瞎子，一老一少……不好，学上老瞎子讲书的口吻来了。小说和故事不同的是故事靠情节牵引人，小说更多一层文字的牵引和张力。小说切入主题前，多要铺垫，笔力不够的人，铺垫就是铺垫，或许就是景色，或者就是交代时间、地点、人物。笔力够的作者，即使是铺垫每句每词都有张力。第一段就两句话，三行。第一句：莽莽苍苍的群山之中走着两个瞎子，一老一少，一前一后，两顶发了黑的草帽起伏攒动，匆匆忙忙，像随着一条不安静的河水在漂流。群山、瞎子、发黑的草帽、走得匆忙，地点、人物、人物的境况、心情就都点到了。第二句：无所谓从哪儿来，也无所谓到哪儿去，每人带一把三弦琴，说书为生。两个盲人漂泊不定的生活就跃然纸上，抓住了读者的心。

两个盲人将有什么故事呢？小说无论是否重在情节都讲究悬念。悬念一生，作者就轻轻把线一松，描写了一下两人路上对话，然后老瞎子一句心里算定：弹断一千根琴弦的日子就在这个夏天了，说不定就在前面的野羊坳。毫无雕琢和牵强，就把悬念推进了一层。我的心也提上了喉眼，为什么要弹断一千根琴弦呢？故事为什么选择在野羊坳呢？

然后又是大段的对话，从对话中知道老瞎子是小瞎子的师傅，老瞎子也有个师傅，老瞎子的师傅很冤因为没弹够一千根琴弦。也就是说这是一项师门的任务了。对话也把老少两完全不同的心理刻画得真实和传神。小瞎子耳朵灵得很，野鸽子、獾、蛇的动静都收入耳中，一边还偷偷弄师傅从外省人手中买来的电匣子，也就是收音机。寂寞枯燥的生活困住一颗年轻好奇的心，所以当老瞎子沉浸在为师傅抱冤，为自己即将弹断第一千根琴弦的激动中时，小瞎子在乎的却是收音机中说的“绿色的长乙（椅）”和“曲折的油狼（游廊）”。

小说就象风筝，作者是放风筝的能手，紧紧牵着线，却又力度适中地一松一紧，让风筝越飞越高，让读者在等待谜底的过程细细体会瞎子、说书人这别样人群的苦味人生，以及苦中作乐、互相搀扶的细节。

接着我知道了原来琴里有张药方，要用弹断的一千琴弦作药引，当然这是老瞎子死守的，小瞎子不以为然。小瞎子的心放在野羊坳的一个妮子身上，而老瞎子早看到这段感情的悲剧结局。故事就在两人互相劝阻对方中展开，让人期待，甚至有点害怕，因为，希望因他们的激动而膨胀。而常理告诉我们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老瞎子去抓药了。小瞎子的爱情和故事提前结束，在痛苦的煎熬中把希望也转向了那张药方上。这曾经是他师傅，甚至师傅的师傅继续活下去的理由，如今也成他的了。

老瞎子说最多十天就回来，一去却是从夏走到冬。漫天大雪里，他带着一个无弦的琴，和轰倒后尚有余息的生命回来寻找那早因爱情打击而离开的徒弟。

药方是张白纸，老瞎子所受的打击可想而知，他的一生就靠这一张药方支撑着。这些读者或许都有所预感，但这一个师门的任务，或说谎言所为何来，读者或许还不很明白。老瞎子却终于明白了。于是他冒着风雪，数着生命最后的脚步，去寻找他的徒弟。

他找到了。他当然是会找到的。那是生命最后的力量啊！他告诉徒弟，他记错了数目，应该是一千二百根。他还说世界是美丽的，哪怕只看一眼也值得的，哪怕要辛辛苦苦弹断一千二百根琴弦也是非常值得的。他知道他那失去爱情的徒弟会上这个当的，他也知道他的徒弟是弹不断一千二百根琴弦的，他也就完成了用琴弦牵起一个卑微生命的职责。他可以放心地离开了，因为他已圆了他师傅，师傅的师傅的愿望。

故事其实很简单，但是背后的东西很多。今天我读出一些，先写着，或许明天你能读出更多。

那苦命的八百和一千，还有即将被弹断的一千二百根琴弦啊，诉说出怎样一种人生。面对黑暗，直面残疾，活着需要怎样的勇气？社会上健全着，快乐着，从未为世界的色彩和阳光，以及健康感动过的人们给过这些残缺的同类什么？耻笑、鄙视、少得可怜的同情……有谁想过给他们一个活的理由，一个生的目标？而同样残缺的人才明白一个理由，一个目标对于残缺的人们是多么重要。那一张白纸撑起一个一个的生命，让苦命的琴弦弹出希望，弹出向往，弹出阳光。

感动之余想起了作者本人。他也是个残疾人，双足严重萎缩，再加上肾功能不全，要定期做透析，承受经济、残疾和病痛多重的压力。但他的文字处处洋溢着坚强、乐观，诠释一个个关注民生关注生命的大主题。

一个完全有理由悲观的人，一个完全可以得到照顾、关心的人却撑起许许多多健康、健全人的希望。这是怎样的人格？！也只有这样的人格才铸造出这样的文字。他的生命，他的灵魂在文字中永生！

但愿生命不论高贵还是卑微，健全还是残缺，都得到尊重，人类懂得互爱和扶持。人生过得庄重还是营役，都如琴音牵动天地，充满希望和阳光。

我想，这是作者要传达给我们的，也是我从文中明白的，希望更多人和我一样明白的。

命若琴弦，弦牵你我。

命若琴弦，弦弦悦耳。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