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蔫惹上麻烦了。
老蔫生活在镇子上,镇子不大,老蔫也无一技之长。每天天亮,老蔫就骑着那辆三轮车,去镇子热闹的地方揽活。围着镇子转悠,每天捎几次脚,也能挣个十块八块的。
年轻人是不坐他三轮的,害怕人骂,“年轻人就懒得很,老蔫都那么大年纪了,几步路的距离,还要坐车,社会反了,爷爷拉孙子。”有人会这样说。老蔫倒不在乎,自己出苦力挣钱,凭的是力气,挣得是辛苦钱,光荣。
那天,天刚刚麻麻亮,老蔫就出了门。坑坑洼洼的土路,颠簸,车铃叮叮当当自个就响个不停,老蔫不时地挺挺腰板,毕竟年过花甲了,老胳膊老腿没有年轻时利索了。没有风,尘埃落定,空气湿漉漉的,呼吸着舒坦,乡下的镇子都这样。老蔫有经验,镇上车站的早班车快发了,赶车的人,多携带行李,是人多拉活的好时段。颠就颠点,生就的出力身子,还想有做大爷的命,老蔫不奢望,只要身体结实,能端起碗来,能吃得下去,都是好生活,不给儿女添麻烦。
快到镇子了,上了柏油马路骑起来,就舒坦多了。老蔫突然觉着眼晕,前边路旁是谁把包袱扔到路边了?花花绿绿的。老蔫看得不是很清楚,天刚刚放亮,空气中还飘荡着一层薄薄的雾气,乳白色的,模糊着,看不清楚。老蔫等到了近前,才看清楚,路边花花绿绿的东西,哪里是包袱!分明是个人。叮叮当当的铃声,惊醒了路人。准确来讲,应该是个年轻姑娘,她坐在路边,把头深深埋进两腿之间,似乎还在酣睡。听到响动,抬起了头,迷迷糊糊的。
“谁家的孩子这么早坐在路边,莫非遇到了甚么事?”老蔫想着,车子已经从旁边骑过。老蔫回头看了看,女孩似乎想搭讪老蔫,有些羞怯,可嘴张了张,没有出声,但老蔫能从女孩的表情读出来,她肯定遇到了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己拉活要紧,老蔫想。
车子骑出了老远,老蔫心里始终还搁不下,女孩看着怪可怜的。老蔫竟掉转车头,又骑了回来。
女孩看到老蔫,站起身来。她大约十八九岁的样子,眉清目秀,稚气未脱,脸上还有道道汗水留下的尘垢,“大爷,能捎我去车站吗?”女孩说道。“我去亲戚家,路上钱用光了。”看老蔫有些迷惑,解释道。
反正自己要去车站,拉个人,是顺便的事,收不收钱,都是无所谓的。
到了车站,天色尚早,老蔫放下了女孩。用挂在脖子上的看不清底色的毛巾擦擦汗,在车站旁边油条摊点买了两根油条,靠着三轮车,吃了起来。女孩没走,眼巴巴地瞅着老蔫,喉头上下动,她也饿了。老蔫心有不忍,把女孩领到油条摊上,女孩可真饿坏了,一口气就是八根油条,一碗豆浆。看着老蔫惊诧的表情,女孩打着饱嗝,怯怯地说道,她两天都没吃上饭了。出门人可怜,况且是身无分文的女孩子。老蔫心好,把自己给人找零的几十元零钱也给了女孩。
车站行人渐渐多了起来,老蔫要拉活,就独自走了。
日子就这样平淡地过着。
没有几天,老顺的三轮车跟前来了两个中年人,一男一女,是两口子。老蔫还不知道咋回事,那女的就扑了上来,抓住老蔫的衣服,“你把我姑娘弄哪去了?你这个老不要脸的,这么大年纪了,还作孽啊。”老蔫莫名其妙的,我惹谁了?平时话本来就不多的老蔫心里打起了鼓。“我姑娘在哪,有人看见你拉她到车站,还给她买吃的,还给她钱。你说你把我姑娘咋了啊!”那男的也是一脸恶相。
老蔫这才想起,他们说的就是前几天遇到的那个女孩。车站人多嘴杂,姑娘父母打听到,有人看到老蔫领着姑娘,又买吃的又给钱,直接找老蔫要人来了。老蔫嘴笨,“我咋知道她去哪了?”只是不停地重复着这一句话。
姑娘父母不依不饶,把老蔫的白布褂子也给撕扯了,黑红的、布满皱纹的脸和胸上也被挠出了一道道血痕。老蔫被围在车站看热闹的人群当中,就像看耍猴的一样。老蔫无地自容,坐在地上,衣服沾满了灰尘,只是把头抱住,不停重复着一句话,“我不知道你姑娘在哪。”
甚至,姑娘的父母还把派处所的人也请来了。老蔫被带到了派处所调查,问了三天话,做了笔录。同时,办案人员也到老蔫乡里乡亲跟前调查老蔫。终因证据不足,没有认定老蔫迫害或者是拐卖妇女。
老蔫每天还是到镇子上拉客。可姑娘父母,隔三差五就到老蔫的三轮车跟前闹上几次。老蔫的三轮车,再也无人问津,老蔫只能头顶日头,孤零零地骑行在镇子上的大街小巷。老蔫成了镇子上的名人,被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老蔫走到哪,背后总少不了直戳戳的目光。
孩子们和老伴也因老蔫的事,和老蔫疏远了许多。老蔫十多天拉不上几次客人,老伴也不好好侍候老蔫,甚至也不给老蔫做饭,老伴也没弄明白,“老蔫老都老了,还好那个调调。”
老蔫离开了家,到离镇子很远的一个建筑工地去看大门,守料场。老蔫吃住在工地,也不回家,眼不见,心不烦,挣钱多少都无所谓了,主要图个清净。半年过去了,工地工头因拖欠民工工资,付不起,跑了,民工们义愤填膺,打砸工地的设备,老蔫去拦,被民工推了一把,折了胳臂,打上石膏,没有挣到工钱,回家了。
老蔫又重操旧业,蹬起了人力三轮。只是,还是很少有人坐。
已是深秋,天气转凉,雁南归,街边大树的叶子纷纷落下,被风刮得满街飞,老蔫坐在三轮车上,眯着眼睛,听着唰唰地落叶声,等着拉客。清冷的街道,路上行人稀少,孤独了老蔫的身影。
这天,街的尽头,走来了一家三口人。
他们来到老蔫的三轮车跟前,齐刷刷地跪在了地上。“好人呐,是我们冤枉了您,给您蒙上了不白之冤。我们对不起您那!”呜咽、泪水、自责、悔恨、羞愧,诉不尽的歉意。
老蔫没有抬头,他知道是他们是那姑娘的父母。“我姑娘和我吵架,离家出走,多亏了您,给她买吃的,还给她车票钱。”“我们找着了姑娘,才明白了原委,对不起您啊。”老蔫还是没抬头,也轻轻推开了姑娘她娘硬塞进老蔫手里的一叠人民币。
半晌,老蔫嗫嚅道,我拉你们一程吧!声音虽小,听起来确如洪钟鸣响。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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