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鹿

(小说)

大源

一

杨炮手是杨青山老汉的俗称，论穿山打猎这一行，杨青山可是名不虚传。一般猎人最讲究的是百步穿杨的神枪，敢斗孤猪熊瞎子的过人胆量。杨青山老汉早已将这些初级阶段玩的炉火纯青。别人打猎总是跟着野兽的屁股后，寻着踪迹转山，转了半天，人累个半死，眼见狍子刚拉的屎蛋蛋在雪地上还冒着热气，可就是见不到猎物踪影。而杨青山老汉一般情况下是要登上山林最高处，观察迎风的地形地貌。这迎风向观察是为了躲避野兽的灵敏嗅觉，野兽一但闻到异常的气味后，马上逃离险境。观察哪块向阳窝风，有泉眼流淌，野兽都喜欢在这些地方活动。把目标定在这个范围內，杨青山老汉便将背袋里的食盐一把把撒在这几处野兽最容易出没的地方。

第二天黒灯瞎火时，早早埋伏在泉眼附近，天刚刚亮，就有三五结队的狍子赶到弥漫着雾气的泉眼边上饮水。人要是三天吃不到盐立马会食欲不旺，回身无力。动物也一样，它们靠食草摄取那点矿物质是远远不够的，于是到处舔食盐碱地，一但嗅觉闻出盐味，它们会不惜一切拚命抢食。盐过量，一觉醒來口干舌燥，第一时间必寻泉水找來。杨青山老汉便举起步枪，一阵点射，只少成双成对猎物装上马爬犁，拉回场部连队。

秋天在成熟的豆地里，杨青山老汉领着徒弟，带上猎狗，三条双筒猎枪排开阵势向前推进，在黄豆地里偷食豆子的野鸡受惊后，成群结队惊叫着飞上半空，只见杨青山和徒弟们肩上的猎枪一顺，斜向半空的飞禽，枪响鸡落，猎狗便很勤快的将猎物叼到主人跟前。马爬犁装满后，杨青山又分食几只野鸡给忙碌半天的爱犬。

这些都是曾经被开垦蛮荒的野草灌木林，又经几年播种翻犁后，黑油油土地上第一个大丰收的景象。

现如今杨青山所埋伏的地点，也是一处山林中的泉眼南侧，因刮的是秋天的西北微风。他静卧在一棚茂密的柞树棵子后面，等待的不是狍子、野猪、熊瞎子，而是怀有鹿胎，长着鹿茸的梅花鹿。谁都清楚这两样宝物价值不菲，可受季节限制，梅花鹿又不同于傻狍子成群结队，在林中能见到一两只是很难得的亊。这点杨青山再清楚不过。再难，为了女儿他也要弄到可观的鹿茸和鹿胎。

他这个女儿却來之不易，那是他从铁道兵转业到大东北，开发北大荒的艰苦岁月中，年已三十好几的老小伙，才认识一位从山东來参加支边建设的姑娘。这姑娘二十五岁，叫韩喜翠，梳了两条黒油油大辫子，干起活來小伙子都不是个儿，连队多少老小伙眼巴巴望着喜翠，可她偏偏看上炊事班班长杨青山。喜翠的举动连指导员和连长也觉得意外，气的老小伙们议论纷纷，都嚷嚷他们之间长不了。可喜翠和杨青山硬是在半山坡干燥的小马架里结了婚。一年后，女儿又顽强地在这片新开垦的黑土地上降生了，人们这才平息下來，哥哥长嫂子短的叫着，并时常给孩子带來山果子，狍拐骨，在木板上逗孩子玩“嘎拉哈”　。几位没成家的老小伙们时不时地跑到杨青山小马架子里凑吃混喝。那时的艰难真是无法想象。每当想起初到北大荒时，刚下火车时的情景，便让杨青山难以忘怀。

二

來自祖国四面八方各大军区，以及志愿军总部等近万人浩浩荡荡汇集密山，肩背简单行李的士兵与背着孩子的干部家属一时间仿佛把小县城挤破了肚皮。北方的四月依然春寒料峭，大队人馬缺乏运输车辆，只好暂寻老百姓的草棚里避寒。杨青山所在的六师一千余转业官兵开始徒步向东进发。

到达垦荒点后最先需要解决的是住处。荒山野岭，以连班为单位，开始选半山坡向阳的干燥处搭建马架子。碗口粗的桦树柞树就近就有，用板斧砍用锯拉，退了杈刮了皮，竖起两根粗木桩，上横一根长梁，搭上木杆，披上桦树稍子稍条。马架子里排满桦木杆，上面又铺上厚厚一层山草。虽然透着亮漏着风，但比起宿营野外要強百倍。

住的问题解决了，摆在官兵面前最大的困难是吃的问题。虽然山背坡的积雪还没化完，可融冻后的草甸子连老牛车也无法通行，汽车更是寸步难行。各连队只好各自为战，想办法解决目前的困难。

杨青山身为炊事班长，他带领全班十二名战士从一百二十里的县城，每人把外裤脚扎上，把大米装进去挎在脖子上，硬是从泥泞的草甸中拔涉了一天一夜，为全连运回四百斤大米。

大米不多，后來只有玉米。身为炊事班长的杨青山每天只能为大家煮包米粒子。没有办法，没有电力，没有加工粮食的设备。一天他突然听到一位战士讲，他们在勘察地貌时，发现一处废虚旁好象有两盤石磨。离这三十多里远，一踩多深的泥水荒野很难走。杨青山觉得这是个好消息，无论如何也要把石磨弄回來。有了这盤石磨，全连同志们就能喝上大馇子、小馇子粥，吃上香喷喷的窝窝头。

出去往回运磨的炊亊班到日落时也没见个人影儿，连长便命令先回住地的二排全体战士燃起火把一路寻找炊事班。当寻到离住地十里路时才发现早已成泥人的炊事班战士们。火把照耀下，一副爬犁上装着两个圆型磨盘。难怪十几人拉着泥水中的爬犁走了这么久，旱地拉爬犁能累死老牛，这泥水中拉爬犁不知比旱地还要艰难多少？四十多条铁汉，硬是拉到半夜才将这盤磨拉回住地。

又过两年，垦区面临更大的困难，不但没有任何回报，连吃的都不能自给自足，饥饿，疾病，情续低落一起向垦荒的官兵们袭來。连长听取杨青山的建议，调集全连几位神枪手，由杨青山带领进山打猎，以补充全连官兵及家属极度营养不良的身体。

那时东北深山密林中野兽出没无常，野猪，熊瞎子，狍子，狼最多；马鹿，梅花鹿，土豹子，不多，老虎更不多见。

杨青山的打猎队不断给连队拉回各种动物，虽然缺少粮食，但有各种野菜和野味的补充，这伙垦荒大军才勉強度过这段艰难岁月。

国家沒有忘记垦区的官兵，在内忧外患双重困难中依然给垦区调拨大批机械设备以及生活的必备物资，垦荒大军重新燃起向荒山草地进军的激情之火。黑油油的沃土又逢风调雨顺的年月，千万倾良田麦浪飘香，大豆摇玲，玉米笑开了怀。

杨青山家从马架子中搬进场部集体宿舍，面积不大，却是独门独院的红砖红瓦住房。农场的道路也不断修缮，车來车往也很便力。这一批拓荒者都把根深深扎在这块神奇的土地上。杨青山的女儿杨丽丽也上了初中。让杨青山夫妇最揪心的是女儿得了一种奇怪的病症。

三

杨青山为了给女儿治病，走了不少大医院。有的诊断为食物过敏症；有的诊断为血液过敏。要想根治，国内是豪无办法，只有国外才具备这项治疗技术。不过可需要一大笔费用。

杨青山夫妇俩就这么一个心肝宝贝女儿，丽丽小时候就招人喜欢，大一点又很乖巧懂事，夫妻二人视若掌上明珠。但女儿只能吃米、面、肉、蛋，蔬菜除了胡萝卜外，任何菜都不能吃，吃了回身便生红疹，奇痒无比。每天看着女儿只能捧个饭碗，吃着单调的胡萝卜炒鸡蛋。杨青山暗自下了决心，一定要给女儿治病。至于治疗费用，他会想办法。

杨青山躲在树丛后，已等待很久，其间有狍子來饮水，有獾子來喝水……这些动物他都一一放过。太阳已升起到半空中，秋天的早晨凉意已消退，背上已感到暖呼呼的热了起來。泉眼对面斑斓多姿的树丛中闪现一团斑斓的花影，已有些困意的杨青山被这团花影刺激的神经一振，定神一瞧，不觉心中暗叫——梅花鹿！

这位身经百战，有多少猎物都倒在他的枪口之下的老猎手，此时竟心跳不止，他端起半自动步枪，瞄准正低头喝水的梅花鹿的前胸——清脆的枪声中，那只梅花鹿一个高蹦起一丈多高，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在草地上，随后又以三条腿跳跃着消失在树林中。

杨青山自知心中不稳，手法不灵，没一枪毙命。不过这只高大的梅花鹿一条腿受了伤，它不会跳的太远。杨青山提着枪，顺着梅花鹿逃走留下的血迹追了过去。大约追了三百步远，杨青山发现了这只梅花鹿。只见它侧卧在草地上，旁边血迹未干的绿草上，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鹿羔还未站起來。那只梅花鹿的伤口还不断流着鲜血，面对逐步逼近的敌人，它一动不动守护在小鹿的身边，并不断用舌头舔着乳毛未干的羔崽，毌鹿的眼中流出绝望的泪水。

打了半辈子猎的杨青山被眼前的一幕深深的感动着，他连自已也数不清到底打了多少动物？这还是头一次见到除了人之外动物毌子之情，为了孩子，死到临头还依依不舍自已身上掉下來的这块肉，人、牲囗一理啊！我家丽丽有病，都让我们俩口子抓心挠肝的，动物也一样，此情此景就是个石头人也会落泪的。

杨青山将小鹿羔抱回家，又带了一把锹返回，将断气的毌鹿埋了起來。从此再没摸过局里奖励那支半自动步枪。为了养活那只小鹿羔，杨青山又养了一只奶羊。小鹿在杨青山一家人精心呵护下建康生存下來，并与杨青山一家人行影不离，杨青山和韩喜翠仿佛就是它的父毌一样，丽丽就是它的姐姐。

这段佳话一传十，十传百，整个局里都在传颂着。

这段动人的故事，竟被一位曾在垦区改造的右派作家故地重游时听到，于是他亲自拜访了杨青山以及那只已长的高大俊美的梅花鹿，并仔细了解他女儿的病情。老作家对杨青山的一生很敬佩，特别是他这颗善良之心。他愿意为治疗丽丽的病提供帮助，在北京找最好的医学专家教授，丽丽的病一定会治好的。杨青山问及老作家为何出此善举？老作家回答是这片黑土地给了他生活的勇气和力量，是一大批象杨青山一样的铁骨柔情的好人感动了他。

二0一四年三月二十三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