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40岁，泥水匠，沉默少言，做事不急不缓。

他信奉的人生的哲学：蔑视生活，生活在别处。据他说是读小学的时候形成的，那时候老师讲课如诵经，他痛苦不堪，于是在下面打混，讲话，疯打，逐渐入了无人之境，陶醉在自我的世界里，形成了这套哲学，自乐，自慰。

最近，有人告诉他说：你老婆和村书记在一起打牌呢，哈哈。

她没事不打牌干啥？仁答，一脸男子汉气概。说完继续早出晚归地打工。

不久又有人说，仁，你老婆和村支书每天一起打牌，一起回家呢，哈哈。

我家和村支书在同一个方向，哪有什么呢？语气随意。

过了不几天，有人悄悄对仁说，你老婆和村支书一边走，一边疯玩呢，哈哈。

仁翻着手机看新闻，好半天才答，天要下雨，娘要改嫁，我有啥法？话语里好像在说别人的老婆。

这天，仁所在的工地因为出了点事，在家休息。雾霾天气，漫天飞烟，仔细看，如白沙在下。整个世界都是白蒙蒙的雾，滚动着，漫着，如同在烟囱里。

到下午，雾还在加剧。

仁对他15岁的儿子画儿说，去，给我打点酒，买点卤菜回来。

画儿正在玩游戏，像是没有听见，头也没抬。在不远的17岁的屏儿说，爸，让我去吧。

屏儿在两岁的时候，仁给他穿了棉袜，因为老掉到脚后跟，仁就用橡皮筋套在袜子的颈部。活在别处的仁记得套上，却忘记了取下。几天后孩子支吾着喊麻，这才想起取下。可是取下时，两只脚因血液不循环都废了，成为了没有脚的孩子，依靠两根拐杖跳着前进。

聪明而坚强的孩子样样不服输，现在看见父亲叫不动弟弟画儿，于是主动要求去为父亲打酒买菜。

仁看了一眼屏，喝道，就在家给我呆着。

屏怯怯地，立在那，如同一个棍子，没有再说话。

去，去不去？仁随手抓起一个木材，就要向画抡去。

画急忙站起来，我去，我去……说完抓了酒瓶和钱，在院子里骑了一辆两层新的自行车就出门了。

家离镇不到五里。

画已经去了两个小时还没有回，仁继续在手机上看新闻，他没有任何的不安。孩子放出门如归林的鸟，哪有不耍耍的道理。

下午大概5点的时候，仁看见离他家不到两千米的公路上有人在跑。他老婆说，你不去看看？

有什么看的？

公路上走的人多起来，她老婆再吹，去看看吧？

那是一条省道，经常有掉化肥，木头，衣服，煤炭的事，还有一次掉过一头大肥猪。老婆怕他去迟了，捞不到好处，不住地吹仁。

仁实在听不过去，只得顺着公路磨蹭着走。他慢腾腾地沿着山路来到公路边上，那里有一户人家，三层洋楼，铁门大院，里面永远拴着一只狂吠的狗。铁门敞开着，里面站着人，讨论着什么。

仁靠在墙上，问，聊些什么呢？

他们说前面拐弯处撞死了一个小孩，血肉模糊，恐怖得很，你不去看看？

有什么看的，那天不死人？仁笑道。似乎所有的死亡都与他无关，他永远也不会死。

没有看看是不是这附近的孩子？有人说。

几乎碾成了饼，谁看的清楚。

最近死的人怎么那么多啊，前几天，才说有一对母子拴了红领巾，一同跳河死了，孩子才7岁呢，也不知那母亲怎么下得了手。

就是，想不开可以自己去死，凭啥拉上孩子？

可能是怕走了，孩子没有人照顾。

院子里的人热火朝天地讨论着。

仁，斜靠在门墙上，像根拐杖，悠闲地吹吐着一支烟，对于他而言，院子里讲的仿佛是外星球的事情。他努力地想一个有趣的笑话。

有人看见仁那么漠然，悠然，那么若无其事，生气地问：你一点没有怜悯之意？

死，有什么好讲的。仁一脸淡定。

要不，再去看看，看是谁家的孩子？里面有人提议，一下子人全都出来了。狗嫉妒地看着仁吐烟，又开始奔，跳，吠，仁只好加入流动的人群。

出事的地方，离那户人家不过一千米左右，雾霾到傍晚还没有退尽，又被新的雾包裹，一切都像煮熟了般，睡着了。

走到离出事地不过十米的地方，人一下子都吸过去了。要走到那辆重车那，要过马路。仁站在这边，又开始看手机新闻了。

那边有人叫他过去看看，他无趣地摇头。

谁家的狗崽子，倒霉死了……仁低声说。

那边的声音更大了，虽然只隔着10来米，在雾霾里，一切像梦一样不真实。

他终于耐不住，穿过雾霾，走了过去……他看了看肉饼似的尸体……脸上没有一丝变化。

突然，他看见旁边沟里有一辆严重变形的自行车，还有不远处，那个熟悉的绿色的可乐瓶子。

画，画儿……他扑上去，嚎哭起来，半世的哲学顿时分崩离析。

画儿死了，老婆离开了他，跟了村支书，离开之前说：我花了几十年，也没有把你叫出你自己的世界，你永远活在别处。

仁，屏，他们继续蔑视生活，生活在别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