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夏天，我去梦城找你

一

顾辞是个脾气很好的人。从没冲我发过火。只有我和王琪琪吵架这次，顾辞义无反顾的站在了那个长相和名字一样普通的女人那边。

顾辞说，林晴安你够了。

仿佛炙热的铁壶有人突然往上泼了一大盆冰水。我半口气哽在喉咙里上不来下不去，憋的我咽口水都觉得困难。我问，顾辞，你想做什么。顾辞还没回答，王琪琪倒是先哭了出来。对不起晴安，我不该打碎你的镯子。对不起对不起。我从来不知道女人哭起来的声音如此难听。我皱了皱眉头。

王……

晴安对不起对不起。

我刚一出声就被王琪琪更大的哭声盖住。我扫了一眼顾辞，他也皱起了眉。

听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可这句话还没有说完。会哭的孩子也招人烦。

没事，晴安她会原谅你的。顾辞竟然开始轻声细语的安慰她。

晴安真的抱歉，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已经被王琪琪这个女人的做作搞得火冒三丈了。

对。你不是故意的。镯子自己掉下去的，你说的真没错。一点也没错。

我冷笑的说完转身就走，王琪琪的哭声更大了。不过还真有点羡慕，可以肆无忌惮的哭。旁边还有顾辞这样的男朋友小心翼翼的安慰。有话怎么说来说着，对男人来说，唯有时光与女朋友不可辜负。说的真没错，这才谈了多久。就什么都是我不对了。

顾辞啊顾辞，你凭什么觉得我就不会生气不会难过呢。

我又不喜欢你。

二

我把顾辞的手机号拉黑，qq拉黑，微博拉黑，微信拉黑。我能想到的一切他可以联系到我方式，我都全部隔断。世界清净了，我回学校继续上课下课吃饭睡觉少了每周末的奔波，我闲的快要发霉。我以为和一个人断了联系就好比换件衣服一样简单。但是，我忘了换下的衣服还是要洗，还是要穿，甚至还是要被人指指点点。

顾辞带着王琪琪出现在我宿舍楼底下的时候，我真有点不相信我的眼睛。我穿着裤衩背心人字拖，乱糟糟的头发随便绑了个马尾，束在脑后。我面前站着的小情侣，衣着光鲜郎才女貌。最关键是，秀恩爱的气场让闲杂人等退避三丈。左手是盖饭，右手是暖水瓶的我抽了抽鼻子。

这他妈演哪出？

晴安，我是来道歉的。什么叫欲语泪先流，我深切怀疑王琪琪初中学这首词的时候被她老师叫到讲台上一遍一遍做示范，现在技艺才如此纯熟。

都是我的错，你不要怪顾辞。

顾辞搭腔，晴安你一直是个好女孩，为什么不能原谅琪琪呢。

王琪琪说的楚楚动人顾辞讲的情真意切。

呵，真是一对狗男女。

我放下暖水瓶伸手招了一个迟疑着要不要从我们这三个奇异的人类中间穿过去的少女。

嘿，同学。帮个忙？把壶送到606。

少女听话的走了过来。

你是不是林晴安？少女突然出声询问。

啊是。怎么了。

没事。少女对我甜甜的微笑。加油哦，打败这两个人哟！说着还握起拳头挥了挥。

呃，谢谢。我会努力的。我对少女郑重的点点头。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少女离开的脚步是蹦蹦跳跳的，可以按照恰恰的舞步数着节奏。

咳。王琪琪重重的咳嗽了一声。显然是在表达被忽视的不满。我看了看还拿在手里的饭，认真的提议道，不如我们先去吃个饭。

王琪琪显然不能理解我的脑回路，无法第一时间做出回应。只得瞪大了眼睛望着顾辞。

好，我们去街对面的那家拉面馆吧。顾辞看着我说，眼神真挚目光澄静。

不得不说我心里还是有些感动的，还记得我爱吃什么。难得难得。

三

服务员对我只要了一个空盘子和一杯水的举动十分无语，上菜的时间比平常慢一倍不止。顾辞和王琪琪只能看着我在拉面馆里吃着从食堂带来的盖饭。

我认真的吃着饭，努力咀嚼每一口。三人一时无语。

晴安，琪琪现在是我女朋友。

唔。

我希望你能原谅她。

唔。

我希望……

来杯水。谢谢。我冲服务员招手。

抱歉啊，打断你了，你说什么来着。我拿起空杯子在手里把玩着。夏天的时候，什么能带来清凉什么就是小天使啊。当然除了我对面坐着的这个散发着冷气的顾辞。

我希望你能接受琪琪的道歉。

好说好说。

你……

我认真的，你现在已经长大了。我不会再管着你了。从今天起，你自由了！我拿起服务员刚送来的水，一口饮下。我还有事，先走了。

以前看武侠小说，最喜欢看主角把对手打得落花流水，下面必定会接一句，坏人落荒而逃。每次看到这里心中侠气喷薄而发，一定要跑两圈才能平复。现在，轮到我演绎这个词的时候，我才发现这个词之于坏人的意义。

我们总是代入大侠的视角而忽略了反派角色，就好像顾辞和王琪琪可以卿卿我我的在拉面馆吃拉面，而我只能在拉面馆里认真的吃着从食堂里带的盖饭。

啧啧啧，何其凄凉。

习惯性的掏手机，无果。只从裤衩兜里掏出五块钱。35摄氏度的鬼天气，我还是回寝室吹空调吧。毫无遮挡的走在太阳底下，感觉鞋底都有些融化，每走一步都有着黏滞感。再不回去鞋就要和路粘在一起了。抱着这样的想法越走越快，忽然觉得有点晕眩。

然后……喂喂喂太阳也会断电吗！

四

医院果然是个避暑胜地。除了手上不知何时刺进的输液管，其他的我都挺满意的。适宜人类生存的温度，安静好睡的环境，按铃就会亲切问候你的护士小姐……

晴安学姐，今天的战斗你赢了对不对！神游到不知何处思维被宿舍楼底下那个少女一声召唤回来。

战斗？

那个男生眉淡薄唇细腰，从面相学上讲，这个男人一定薄情做过良多负心事！说完之后一脸快夸奖我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啊！学妹！

我清了清嗓子。学妹你叫什么啊。

我叫沈南，我可是听着学姐的传说长大的。看沈南一脸郑重，我也不得不摆正心态。

虽然爸妈经常把学姐当反面例子教育我，但我觉得如果可以成为学姐这样的人。一定很棒！沈南笑着说。我也忍不住的笑了出来，帮我按铃叫护士来拔针吧。

出医院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了，暑气渐退。我提议去咖啡店坐一会，沈南说我都中暑打点滴了要早点回去休息。拗不过她，只好乖乖听话回寝室。

原来她真是听着我的传说长大，我们俩初高中都是一样的。刚好初高中又是我叛逆最严重的时候，做了点违反校纪校规的事。被通报过几次。

学姐，你后来……

那时候不是太年轻吗，后来懂事了。我故作深沉。沈南很配合的笑出声。

对了学姐，你学的什么专业啊。

种树的。

什么？

学出来就是种树的。环境艺术设计。

沈南这孩子笑点真低啊。

夏季天长，回到学校的时候天还没有黑透。路灯却已经亮起。橘黄色的灯光下小虫和蛾子乱舞，投到的地上的影子也是七零八落。灯光下那些隐蔽在暗处的情侣，看起来就像是一道道剪影。真真是要晃瞎我的狗眼啊。

我问沈南今天星期几，沈南看了下手机答到周三。我停了下来掏出身上仅有的五块钱去买了两根冰棍。

几点了，我又问。

六点半。沈南舔着冰棍看着手机。光下的沈南脸色惨白，我觉得这个场景有点眼熟。我俩坐在长椅上吃着冰棍喂着蚊子。

接近七点时候，一对互相搀扶的老人终于出现。两个人行动都有些不便，弓着腰拄着拐杖。是两个老太太。她们从第三根灯柱子那里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消失在第八根灯柱子处。五根柱子好像是一生的距离。

我抽了抽鼻子，咬碎最后一口冰棍。

我们上去吧。

好。

五

我盯着天花板直到眼睛酸涩，一眨眼就有流泪的冲动。不知道别人有没有过这种感觉，你很长时间不哭之后，就会忘掉怎么哭泣。只能有这种方式来重温一下眼泪在眼眶打转的感觉。以前看科学杂志说，人在悲伤时流出的眼泪是有害的，里面有很多有毒物质。崩溃之后的大哭有缓解压力的作用。

不知道这种盯天花板盯出来的泪水里会有什么元素。

大概是回忆吧。

闭上眼沉睡，我想见你。阿七。

尖叫，警笛，救护车的声音。

指责，怒骂，我跪在手术室门前。

灯熄，门开，你被推了出来。

对不起。

太平间里你的脸色惨白，我不敢去碰你。我觉得你只是在睡，睡的很沉很沉。

一夜无眠，要去上早课的舍友早早起床发出各种声响，见我起来，抱歉的对我笑了笑。我摇了摇头下床，洗漱完之后坐在桌子前发呆，觉得脚背生疼。顺着看去发现脚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伤口。

真是越过越糊涂。扎起马尾拿上钥匙。

阿七，我想见你。

夏天的公交车完全可以媲美烤炉。下车的时候我狠狠吸一大口气，炙热的空气顺着喉咙到达肺部，温度高的让我怀疑我的肺部会不会被空气灼伤。步行到了老地方，我却有点害怕，不敢进去。看守的老爷爷朝我招了招手，小安啊，又来看阿七啊。我不知道要用什么表情来回应，只得笑笑。

“是啊，有点想她了。”是啊，阿七我有点想你了，想告诉你很多事情，好的坏的平淡的，都想告诉你。

我蹲在阿七的墓碑前，把脸贴了上去。一片冰凉很舒服。

阿七，顾辞找到了女朋友。长相和名字都很普通。你要是还在一定不会同意，不过我觉得普通没什么不好。顾辞对感情太不敏感了，普通的女孩比较好守得住。你说对不对。对了，我还是认识了一个小学妹。她是听着咱俩的传说长大的，哈哈，是不是忽然觉得自己有点老了？

我靠着阿七的墓碑昏昏欲睡。

阿七穿着蓝白条的校服肿着半张脸硬挤出一个微笑，抱歉连累你了。阿七朝躺在地上的我伸出手，我把手刚放下就被她拉起。力气真大啊。我想。

我请你去吃冰。

我和阿七开始熟络，阿七平常在学校按时上下课认真学习，周六周日总会出去然后一身伤的回来。我问她为什么总是打架，她摇摇头什么都不说。人总有想做的事情，但是不知道原因不寻求意义，想做就做了。我笑她傻。

她太傻了，傻到推开我，自己被车撞

不痛，真的不痛。她蜷缩在地上。

我轻轻的啜泣。对不起啊，阿七。我又哭了。

六

从今天起我就你姐姐了。我抱住小我两岁身高却只有我一半的顾辞，在他耳边轻轻地说。顾辞的眼睛里还有未掉落的眼泪，我吻住他的发顶。

就这样，我和顾辞相互扶持。说不上到底是谁支撑着谁，我把对阿七的愧疚全部转化为对顾辞的爱，顾辞靠我家的资助得以继续学业。

再好不过了。我想。

被看守爷爷推醒。小安啊天都黑了。快回去吧。

嗯，这就回。

庆幸公交车在七点的时候还没有停止运行，公车从郊区驶向市区。外面的灯火越来越多，一闪而过一霎花火。如果这列车可以穿越时空多好，我笑了出来。

就算可以穿越时空我要穿越回哪一年？如果我这辈子不能够认识你，那我会多无聊。可是让我认识了你，是不是就会成为你命中的劫难呢。

不知道是不是在墓地里着了凉，回到寝室就开始发烧。被人背到校医院一直高烧不退，昏迷了一天一夜。我醒来的时候看到沈南趴在我床边小憩。我一动她就醒了，她说我昏迷的时候极其不安分，一直在喊别人的名字。我问，听的清喊得是谁吗？沈南摇了摇头，一会是顾七一会是顾辞的，听不真切。她把削好的苹果递给我，我接过来啃了一大口。

有点难吃啊。你买的是不是红富士的。

沈南被我气得不想搭理我。我赔着笑脸说，您看我这张嘴真是不会说话，这苹果很甜的。讨了原谅之后沈南去上课，我继续躺在床上浪费生命。走廊里有一对情侣窃窃私语。

“我给你吹一吹就不痛了啊。”

“还是痛啊。”

我微笑的看着窗外。阿七，其实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对不对。

七

人对时间流逝的表达，白驹过隙白云苍狗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时光似箭日月如梭。或文言或白话，总是苍白，因为不管怎样的表达，都挡不住时光侵蚀。

又是一个夏天，我来学校参加毕业典礼。沈南给我正了正学士帽。学姐你真棒！沈南一如既往的活泼开朗，即使是被实习搞得筋疲力尽的我，在看到她的笑容时候也觉得浑身又充满了力量。

真是个有魔力的少女。我忍不住的夸她。沈南难得的害羞。

合照之后大家散去。我穿着学士服在校园里游荡拒绝了沈南的陪同。我想一个人认真在走一遍每一条路。

太久没见过顾辞了，要不是他出声。我都认不出来。

什么事？我轻声询问。

恭喜你毕业。顾辞一如既往的面瘫，说的话一如既往的不中听。

没什么好恭喜的，你也会有这么一天的。

我……姐姐恭喜你。顾辞轻轻抱住我。一如当年。

一切的安排都是最好的安排，所以如果那列公交车可以穿越时空，我希望回到2011年第一次拥抱顾辞的时候。

从今天起，我就是你姐姐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