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鸟》

荆棘鸟，一生只唱一次歌，不

应该说，把一生的歌放到一次来唱

凄婉而绝美，世人不可模仿

身为一种小种鸟，一生都在灌木丛里上蹦下跳

觅食，交配，产卵

鲜为人知，更无歌可唱

像一个好奇的山民，这一回，它想出一次远门

行至断肠处，又困又累，身体缺水

刚好出现一丛荆棘，它对准荆棘中心

落了下去，忽觉有点头晕，脚一滑

扎进一根又长又尖的荆棘，挣扎一番，知已无用

想起刚刚辞别的配偶

一曲优美动听的情歌，就此拔地而起

想到天地之大，尚未尽游，顿时悲声四起

凄厉而哀绝，又刚好为世人所听

再看孟德

手持钢刀，正欲刺下，就被镜子喊破

被陈宫拿住，又被弃之

华容道，滴酒之情，买下逃生之道

认下三国一鼎

弃袍割须，潼关没有替身，只有厉鬼

一次次将自己置身事中，一次次让历史惊出冷汗

我一生敬佩这样的人：敢于将自己放在荆棘之上

不管他最终葬身荆棘，还是从容飞离

不管它，唱，或是不唱

《跑时光》

桃花跑得太快，衣服都来不及穿

就要开口了，就像我当年递出的那封信

连信封都来不及装，折都没折叠好

就被风吹开了，结果都一样，都被丢进风里

多年之后，那边传来一句话，文笔实在好

将来一定是个大文学家，美女姐姐

你把我的天空搞大，叫我以后怎么活，不如

派人送两滴眼泪来，直接将我淹死

昨夜不服，我又捞衣扎裤，跑到镜子跟前

反复照了几次，骨子里果然有些妖气

于是我就顺着她的话，给自己挖了个大窟窿

指着镜子里的我说，你跳还是不跳

相当于指着一匹老马，你去替那个老头子

到赌场跑时光，此话一出，笔和纸立即站起

《转身》

凄风苦雨，我们必然要饮的酒，一饮再饮

饮成甜，品出香。开花结果，我们必然

要渡的情，一路走来，近了，近了

又一再错过。我们病了，遍尝百草，当归

黄连，雨水，阳光，空气，都是药

身为药引，将我们装订成书，挂在天空里

让那些飞来飞去的鸟群，乌鸦，白天鹅

将我们的故事读成粮食，身世熬成药

然后我们转身，与死敌，仇敌，握手言和

在有林木的地方，生烟，在一叶水草里

假寐，亮出一柄刀，像一口棺材踢出一条腿

一个脚趾，像一个人字，甩出重要的一撇

有时候我们淡得，连自己也看不见自己

只有旁观者，路人，看见我们的影子，在动

《抵达》

来到长城脚下，不知道踩过多少尸体

终于抵达。一些人正在悄然离去

一些傻子正在赶来，一些人一辈子也无法抵达

我不走了，不想再往上爬

上面的砖和下面的砖，描着相同的灰白眼眶

只是高低，大小不一样

那些秦朝的，汉朝的，唐朝的，我怀疑

它们的内部结构，早已哭碎。明朝的，清朝的

现代的，后现在的，除了新旧不一样

都是高仿。随便找一个松动处，挖一个洞

将我剩余的热血，骨头，眼泪，一起塞进去

砌成另一块黄皮肤的砖

以此区分，白砖，黑砖，杂交砖

在我短暂的一生中，拿的又是一把

撑不开的小伞。慌里慌张的爱情，过早夭折

雨天过多，晴天太少。月光太轻

只会晒黑一张诗人的脸

而太阳太毒，只会戳穿，我一生的酸穷

《乌鸦喊的不是我》

几只乌鸦抬着灵柩，在天空里打转

最后落在一棵高大的皂荚树上

叫了几声，喊的不是我

我还有一位，内心养着湖水的姑娘，没有爱过

我还有一根荆棘，扎在骨缝里，没有痛够

我还有一曲寻死觅活的戏，没有演完

我还有一位自称局外人的角色，没有扮演

我还有一个失散多年的孪生兄弟，尸骨没有运回

待我卸了妆，吐出五谷，洗净身子

背起灵柩，敲着骨头，自己赶来

《活下去的理由》

他前生是蛇，今生还是蛇

可惜一副好牙，无毒

一个三角形的脑袋，佩戴着一副三角形的眼睛

吐出一条分叉多年的舌头

剿索着空气里不多的几滴亲人

它对世界的要求不高，安静就好

对自己的要求也不高，无事就好

他唯一自信的尾巴，在黑暗中

绞住另一条蛇的尾巴，死死不放

这是他唯一活下来

并且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水与火与其他》

火必须站直了烧水，不能左顾右盼

朝三暮四。水必须掌握平衡

抓牢自己的身体，无论有风无风

都要保持合理的距离。水不能直接扑上去

否则，火就会冒烟

谈到水与火的关系

水可以开心地歌唱，火可以肆无忌惮地坏笑

但，必须隔着一层皮肤，或者铁

水不能躲进铁里，独自生锈

火也不能赌气，四处蔓延，惹火烧身

水能灭火，这是事实

然而，火能烧开水，水也能煮沸火

这也是事实。比喻那个夏天

我们关起门来，不顾月光敲窗，蝉声打门

整天干的，就是水与火的好事

《火与铁与其他》

没有你多好，冷冰冰的，躺在角落里生锈

抬眼蓝天，低眼碧草

不被世事所记起，也不为世事所烦恼

非要钻进我的身体里，取杂质

非要炼成钢，甚至，还要拧上螺纹，砌进混泥土

暗无天日。非要磨成刀，成为人间凶器

黑夜拿你没有办法，只能将你包围，缩小

在某个冬天里，却不能将你熄灭。你火起来

烧坏一批又一批精心制作的瓷器

左顾而言它，你只配合风

釜底抽薪，你惹下一桩桩悲欢离合的爱情肇事

之后，逃逸

火上浇油，你又生出一件件锅碗瓢盆的吵闹

《绝交书》

白天鹅在天空里写着一封长长的绝交书

翻着必然而去的筋斗，对不起

我没有好看的花朵，挽留一个季节的败局

天空是虚拟的，心是自己的

我没有理由，不看好一颗最明亮的孤独

在池塘里洗冷水澡，这又不是头一次

自己给自己搓背，自己扶正歪歪斜斜的影子

将黑夜砌在四周，不求高，不慕远

以一根冬瓜的心态，与苦瓜聊天

找西瓜谈心，和四平八稳的南瓜捉迷藏

看谁藏得更深，藏得连时间也想不起，找不到

拨开草丛，翻晒懒洋洋的身体

从此，我要跟所有，最遥远的事物绝交

《我来了，你就不轻松》

等了半生，天空不说话，也不置一词

不能再等了，我必须说话，大声喊：我来了

不在乎天空回不回答。象落叶跟丢了秋天

雪花跟丢了冬天，我跟丢了时间，回不了春天

黑夜扛着一支烟，发出噗吱噗吱的叫声

许多从后面赶来的脚印，将前面的脚印踩死

我暗自用劲，左脚踩死前面的，右脚踩死后面的

找了半生的梯子，摸到自己，就是梯子

这下就有了上天入地的本领。爬进一朵乌云

里面有好多闪电没有用完，还有几枚手雷不服

像是哪位前人留下的，又像是自己的另一个法宝

来了一群乌鸦，落在门前的乌桕树上，呱呱乱叫

被我的闪电击中，从此嘴脸歪在一边

想逃，又被我的手雷当场炸哑。三只脚的马车

越看越像母亲，手里拿着三根筷子

到处追我。那只被我丢在井底的青蛙，呜呜大哭

我用闪电照了照，王子，继续孤独吧

接下来，采访蓝天，有一朵飘出很远的白云

我要揪出那只藏在白云里的白鹭，做我的情人

一棵老树坐在年轮里打坐，骨头敲着木鱼

当我骑着一张新脸来问你的老脸：洗过了吗

那些没有采用袁隆平技术，产量过低的稻草人

那些系统没有及时更新，现在也更新不上的乌鸦

那些忘了翻身，自己被自己活埋的僵尸

我来了，你就不轻松

《天马行空》

世上跑得最快的不是博尔特

也不是鲍威尔，是冬天里的梅花

被一场雪拦住，刺瞎双眼，最后咳血而亡

相当于刘翔跨栏时被绊倒，引发旧伤

提前退役。桃花更绝

衣服也不穿，乳罩也不戴

手臂往风里一伸，便直奔而来

以一只贼的眼光，靠近春天

吱呀一声，谁家的老木门终于打开

一滴滴早餐飘在空中

叫卖着一只口含薄雾的布谷鸟

和一只隐身低处的鹧鸪

搞得我来不及穿上红色的内裤

来不及自称诗人

天马行空，我还差一张好看的脸

飞得起，还要落得下地

我向来不要脸，以不要脸而活

一些手持暴力的年轻人

将自己炸翻在地，把一只乌鸦当成棺木

埋进又高又远的天空

一座小城，数着卖身得来的华丽

我数着泪水换来的幸福

只有芝麻那么大，也还温馨

我想去远方，溜死几匹野马中的野马

和一堆素不相识的女人

骨头最终打不过肉体，发出漆黑的叫声

我一手拿着正极，一手拿着负极

被我的女人反复使用开关

将我电成冰箱里的一只烤鸭，或胸脯上的

一头小兽

我发过毒誓，不要站在悬崖上看世界

每次都把眼睛当成插头，插进黑夜

将黑夜堵在悬崖上，互不相让

我一再提醒自己，不要酒后驾车

向左拐，打左转向灯，我总是不打灯

就向右拐。看见一家诗人的当铺，肉体通红

尸骨完整，只是皮肤有些起皱

而有的人总想把祖国的肚子搞大

以为他就是定海神针，这一点，我不行

我只负责将女人的肚子搞大

像祖国这样的大词，我拿不动

我只善于用小，放大意境，用微，诱引厚

有时我也写诗，写诗不赚钱

傻子，你可以写评论，一只蚂蚁丢下尸体

总得有另一只蚂蚁将它扛回去

就像我老婆说的：请你同时咬住我的两个奶子

另一个歇在那里难受

对不起，我一口只能咬下一个诗歌

身体用旧了，很快就被丢出春天

那些被我扔掉的闪电，现在看起来有些可爱

乌鸦扛着梯子爬进黄昏

究竟还有多少黄昏，可以续约

曾经的黑火车，开到现在，开成了白火车

我反复使用双脚，将时间剪成碎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