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人生

----写给我的外公

1大饭量

老式的青花粗瓷大碗

端在外公的手里

我开始惊叹

第三碗香甜的小米粥了吧

外公一笑

露出几颗残缺不全

黄蜡蜡的牙

擦了一下嘴角的米粒

嘿　还吃了三个馒头呢

你会相信吗

70多岁的老人了

坐在街门底的微风中

像一匹石槽里不停咀嚼的马

紧挨着铡断的青草

升降在一块泥土的蜜里

2三月三

三月三　桃花开满天

这一天是我们村的庙会

父亲都会在大清早的叫卖声中

端回一碗小酥鱼

鱼呀　就像干涸了铭河水一样

让人怀念

发芽的春天

我嘴里也发着鱼泡的馋

没事　让孩子吃

外公抖动着他的牙

一只手挡住母亲的胳膊

一双筷子把鱼递到我的嘴里

我站在院子里的小枣树边上

回望外公

多少年了

他都没有吃过母亲熬煮的豆芽菜

3五一井

五一井没见过井

只有一棵老柳树

往北就是白茅草

好大的一片看不到边

一个老人一匹枣红马

一幅铁犁铧

来来往往次数太多

我经常在一把茅根里睡着

后来白茅草终于不见了

白花花的棉花开得让人醉

让人疼　

让五一井边的柳树流出眼泪

我系着包袱

跟在小姨的身后

数着棉花的朵数　

盼往秋天的天快一点黑

4八路军的故事

放下马鞭　

拧亮马灯

屋子里只有马尾的摇晃的影儿　

和马铃叮当的声儿

我和表哥缩在被窝里

听外公讲八路军的故事

从邱少云到董存瑞

从刘胡兰到王二小

还有上甘岭里的黄继光

马背上的小红军

我们越来越困

马灯渐渐模糊起来

外公起来喂马的时候

好像还说了句

他年轻的时候

做过某某人的警卫员

5外公的呼唤

我第一次离家出走

只有十岁

坐在草丛里

听到了外公的呼唤

白月亮在天上挂着

我的回答

只有自己和小虫能听到

外公在跟父母争吵

那钱是孩子拿的吗

怎么可能

家里头你们都找过了

不能打孩子

我仍然能够清楚的记得

泪水打在草叶上的声音

6外公的钱

九分钱一包红满天的烟

外公给了我两块钱

然后把我从草丛里背出来

冲着早晨明晃晃的太阳

那个时候

老张头的烧饼铺还在

洺河桥头

卖红绿水的少年也还在

我坐在外公的腿上

一边抽泣

一边吃烧饼

一边喝红绿水

我推托过外公的钱

外公说拿着吧孩子

他的心都快疼碎了

7土窑

土窑即烧砖的土窑

它冒出的烟方圆五里都能看到

搁现在肯定不行

搁那时那能烧红一家人的眼睛

外公半夜总会起来去看窑火

走几里的夜路

站在除了烟就是气的窑顶上

惊走鹞鹰的啼叫

那个时段外公一直说他的煤饼

煤块　他土窑的设计

通风口

点火的日子和整齐码放的砖坯

有一天夜里

他说着梦话　

他的砖全部红了

和早晨的太阳一样　

8燃烧的小麦

十几亩的小麦在麦场上堆着

一把火烧成了灰烬

家里的人全哭了

老实的大舅终于说出了一个名字

支书的名字

大舅亲眼看到那个从小长大的影子

在擦黑的夜色里

扔掉一根硫磺味的泊头火柴

之后就是一场大火

火光很大　很明亮

都能把田鼠的影子找到

可是证据呢

没有证据　

官家如何能公断

9领导

外公与支书对质

又一次抖露出他稀疏的黄牙

你怎么能这样

我还是不是你领导下的公社社员

你是党员

你说那片白茅草地到期没到期

瞎说什么

是不是想抗粮不交呀

街里的人越来越多

外公愤怒的头向支书撞去

就像烧成灰的小麦

大舅拍出一块土窑里剩下的砖

然后派出所的人来了

然后外公和大舅

都被绑到了公家院里的大树上

10文将和武将

外公一直说

文的不行我们就来武的

我们可以当兵参军

上战场立功

这是很多亲人的愿望

他们多么希望

我长大后能成为公家的人

能把那篇老案子翻过来

外公说的话我仔细想过

在冀南的小农村里

要么人多　要么人壮

要么你能忍也行

现在想想

外公去逝那么多年了

他的话仍然有他的道理

11白沙子

土窑被填平后

还有部分沙裸露在外

反正大豆的棵高粱的杆挡不住

从小柏油路上望去

有细碎的金光闪现

大个的铲车和挖掘机都要开过来

又一任新的支书

伙同一个夹皮包的年轻人

把这块地终于掏空了

这期间

有很多拿棒子的人

这期间

文不文武不武的我

也无可奈何

这期间还有人怪外公

没有白茅草就没有白棉花

没有白棉花就没有土砖窑

没有土砖窑就没有白沙子

外公　你去逝多年

我只能说

当年的政府还没有现在反腐的力度

12　非典

2003年的正月

大雪茫茫的街上

外公　

你站在雪地里送我　

你说孩子一定要保重

保重　

保重

平安才是最重要的

已经换了满口的假牙

你说不要担心孩子

现在什么都能吃

花生米都嚼得动了

我就那么傻

不知道这是最后的一张照片

2014年3月10日　2.50分　

阿色

写给我的外公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