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捧起你的脸
我认为周末最好的去处是图书馆,至少在上海是这样。不仅仅是这里的空调开很很足,环境洁净卫生,重要的是这里的文化气息。你能感到这里知识被尊重的同时,学习知识的人也被尊重着。当这里线装的典籍和当代印刷精美的书刊被现代化的借阅流程统一到一起的时候,你不得不承认,抱着一大摞书上下电梯是一件非常令人开心的事。
所以,我认为,考查一个城市文明的程度,图书馆绝对是一个不能忽略的地方。
我不止一次到这里来,而桑好像是第一次,因为她在我身边用了许多感叹号。
我在资料检索区查找几份材料,桑安静地在我旁边的一台电脑上忘乎着。
“杨,我这台死机了。”桑轻轻地说。
“换一台。”我头都没动。
桑从我的右边走到左边,经过我的时候捅了一下我的软肋,我冲她笑了笑,她高傲地昂着头,目不斜视!
感谢图书馆,你让我的桑从此具有淑女风范!
我在纸片上记下几本书的代码,刚转身,碰到了鬼!
不是鬼,是王海琳,我真的不愿意在这个地方碰到她,尤其不想让桑给她看见。
“你好,你好。”我打过招呼就想走。
“柳杨老师,这么巧,你也在这里呀。”
“我借几本书,你呢?”
“我也是,太难找了,找了好长时间了,是这样,我有篇论文,想在学报上发表,给那个老头退回来了,说我的论文虽然有些新的观点,但缺少足够的理论支撑,这不,我在继续找呐。前两天我就想找你的,你能帮我看看吗?我快两年了,还没有论文发表,急死了。毕不了业可就麻烦了。你是我的师兄,可一定要帮忙啊。什么时候我请客?”
“请客就不必了,这样吧,下星期一到学校再说好吗,我去借几本书,你先忙吧。”
我甩掉了王海琳,回头看看桑,她无动于衷的样子,这样丫头真能装!
我把借好的几本书交给桑,告诉她我再到阅览室看看,去去就来,让她在沙发上坐着等我。
等我回来,发现桑已经歪在沙发上睡着了。头下面枕着我借的那些书。我推了推桑:“该回去了。”桑揉揉眼迷迷糊糊地跟着我。
到了车上,桑才完全醒过来。
“桑,在图书馆的时候,你表现得真不错。”
“王海琳嘛,我认识的,当时她在你后面一排查东西,我早就注意到了,只有你还傻乎乎的什么都不知道。”
“没给她看出来?我和你?她回去乱讲可就麻烦了。”
“那才好呢,我们就不用躲躲闪闪了。哈哈,你放心好了,我不会给你惹麻烦的,你进阅览室的时候,她就到三楼去了。我看了你借的书。这几本书真不借,还是英文版的呢,我第一页没看完就困了,用来摧眠,真是一流!”
沉默了一会儿。
“杨,你跟她说什么了?”
“王海琳?”
“对呀,你跟她说什么了,她那么高兴?小脸兴奋得跟黑瞎子捡到玉米棒子似的。”
“论文的事,没有什么。”
下午四点多到家,我往沙发一躺就睡着了。
我是在音乐声中醒来的。醒来的时候,发现桑穿着我的风衣坐在我的身上。音箱里传出来的是小提琴协奏曲《梁祝》,西川崇子的。我说桑:“你干嘛不放俞丽拿的,那多有人情味,这个人的小提琴野性的成份多一些。”
“还不都一样。”
“我说桑啊,你在谋害我呀,这么哀伤的乐曲杀人于无形的。”
“我才不信呢,关键要看你的心情如何。”
“心情好的时候,听什么曲子都不会难过的。”
“此言差矣,你听过雍门周为孟尝君鼓琴的事吗?我小时候看过这个故事,不知是哪本书里的了。那个故事好像可以否定你的这个观点。”
“不知道,没看过,太深奥了,我是俗人。唉呀,你要整死我啊。”我感觉桑的腿在用力。
“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会让你生不如死。还有一个词,我得让你猜。”
“什么词?”
“意思是想下地狱,又想上天堂。”
我想不想,“想不出来,过两天我去问问中文系的老师去。”
“嘻嘻,我们学校哪有中文系啊。”
“哦,对,那你告诉我吧。”
“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你现在不是就是吗?”
“再不告诉我,我把你掀掉。啊,你个坏蛋,你在要我命啊,我说知识分子怎么都短命的。都是你们这些人。桑,放我一马吧。”
“想让我放你,没门。”说着桑整个身体都趴在了我的身上,我把手伸进我的风衣,我发现桑里面什么都没穿。
我去冲了一下澡,挑了一张莎拉•布莱蔓的cd。当舒缓的音乐响起,我的心慢慢地平静。我和桑相拥着坐在沙发上,我看着怀里的桑,脑子里塞得满满的。功放机上有两上蓝色的表盘,幽蓝幽蓝的光像寂寞的眼,指针随着音乐轻轻地摆动,功放机是大学时的一位同学送我的,他换了一套家庭影院,所以这种两声道的功放机就闲置了,他跟我说买一对好的音箱搭配会有不错的表现。我到音响广场弄了两只国产的小旋风落地箱,我感觉还不错,有一次那位同学过来看到了大失所望,说我把好东西都糟蹋了,那可是麦景图啊,我说我没有什么讲究,只要能出声就可以了。说得他差点吐血。
后来我才知道,同样的一张cd,用不同的机器播放出来的声音是不一样的。现在,我知道,同样的一份爱,在不同的人身上付出,感觉也是不一样的。我对燕子的爱是温暖的,深沉,安全的,明快舒展,像民乐;而对桑的爱虽然也温暖,但更多的是危险的,让人心惊肉跳的,是忧郁的,有点苏格兰牧童笛的味道。我对桑总是有一种负罪感,而这种负罪感,是因为我们的身份。我常常想,如果我从事别的职业,我们也许就不必这么躲躲闪闪,不用顾忌周围的目光。我很想守住道德这条防线,可是,当我一步步地陷入爱里,无可挽回地深入急流,我只能任由漩涡卷着我无根地飘荡……
“想走出你控制的领域,却走进你安排的战局,我没有坚强防备,也没有后路可以退。想逃离你布下的陷阱,却陷入另一个困境,我没有决定输赢的勇气,也没有逃脱的幸运。我像是一颗棋,进退任由你决定,我不是你眼里唯一将领,只是不起眼的小兵,我像是一颗棋子,来去全不由自己……”
我觉得很多歌都是为我写的,虽然里面并没有什么实质的内容,可是它往往能够一下子就刺中心脏。所以,我觉得流行音乐玩的是心跳——欲哭无泪的心跳。
我一边因为情感的驱使,不想放弃对桑的爱,一边又害怕东窗事发、一切玩完。我在矛盾之中挣扎。
我做好了晚饭,桑还睡在沙发上,赖着不起,我推她,她哼着说:“再睡一会儿。”我再推她,她说再睡十分钟。我看看表,到五分钟的时候我说时间到了。她说不行,还得睡。我说我数到10,你就得起来。她说你数吧。我就数数:“1,2,3,5,下面是什么?”我停下来问桑。桑扑哧一声笑了,“上山打老虎!”说着,桑就坐了起来。
晚饭后,关了灯,我和桑一起坐在沙发上,谁都不想开口。
我认真的看桑的脸。我以前也看过,只是那些时候更注重的是她的表情,现在我要数数她脸上的绒毛。她脸上的皮肤很细腻,有点像麦子的颜色,不过比麦子白得多,脸型也像麦子,她的眼睛起来很清澈,深黑的,我最喜欢她的眉毛,细细的,像带状的远山,她的嘴巴比较大,唇不很厚实,但很有质感。我双手捧着她的脸,静静地看着,她有点不好意思了,把头低了下去。我顺手把她拦在怀里。我闻着她头发上洗发水的味道,有点心猿意马。我感觉我的怀里搂着一团火,搂着一颗炸弹,这颗炸弹随时都会爆炸,把我炸得粉身碎骨。
她的手开始移动,从我的身侧往后,伸到后面,两只手勾起来,把我紧紧的抱住。她的身体很柔软。我抬起头看看窗外不知什么颜色的树叶在风中摇摆,那些叶子像波浪。我听见了鸟的叫声,可是看不到鸟在哪儿。夏天来了,我心底有一团火焰在燃烧,我不知道她心底有没有。我知道她是爱我的,但是我不知道这种爱是不是仅仅是一种感情的寄托,她想不想给我她的一切。我感觉我身体的热度在上升,所以我压制自己不再胡思乱想。我想到春天过去了,夏天来了,接下去是秋天,然后冬天。冬天过后,又是一个春天。明年的这个时候,我不知道我还在不在这个学校,我还会不会跟她相恋,我们是不是要面对离别的痛苦。说实在的,我想离开了。而她,毕业了,也必须离开。这所大学的校园里,曾经发生过一段我们的故事,可最终会烟消云散或者是曲终人散。当我们一起离开了这个校园,我们的故事是不是也将永远地划上句点?没有人能告诉我。我轻轻地叹了口气,她抬起来头问我:“你在叹气?”我说:“没有,我感觉搂着太紧了,喘不来气。”她嘴角撇了我一下,笑着说:“大男人还喘不过气来?”她又把头放到我的怀里,手搂得更紧了。
“杨,如果我和燕子一起掉进了海里,你先救谁?”桑抬起头望着我身后的墙问我。
我回答:“救你。”
“为什么?因为爱我吗?你怎么会舍得让燕子淹死?她陪了你那么多年啊,那么多年的情份都不如我跟你这么短的几个月吗?你是一个无情的人,还是一个容易忘情的人?”
我说:“都不是。”
“那么到底是为什么?你是不是想说你救下我,然后跟燕子一起沉入海底?看来你还是爱燕子多一点的。”
“因为燕子会游泳,而你不会,你是北方人,曹操说北方人不习水战的。”
“你是在可怜我,或者说是同情我,救我,不是因为爱,对吗?”
“不对,因为我不会游泳,救了你之后,我就会沉入海底。”
“你自身都难保了,你还救我?”桑紧紧地搂着我的脖了。
“桑,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要好好地活着,就算为我。”
“我不会让你死的,如果我不让你死,你就不会死。”
“没用的,一切自有安排。我不相信宿命的,可是人世沧桑,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呢?两年前到海滨浴场去过一次,那次以后,我就爱上了海的蓝,无边无际的蓝。”
“蓝色代表忧郁,你是喜欢忧郁了。也就是说,你爱上我,并不是真正的爱我这个人,而是这样的一段感情,是吗?”
“桑,你在胡扯,你应该去学心理学,学这种学科真的屈了你的才了。”
“才不呢,不学这个怎么遇上你呢?这都是注定的。”
“以后呢,找算怎么办?到哪儿去工作?”
“当然是回大连了,那里有我的妈妈,我要和妈妈相依为命。”
“你不会想我吗?你确定毕业了你就会忘了我吗?”
桑什么都不说了,用小拳头捶着我的胸膛。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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