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走的时候,我跟着大人们回了一趟老家,并且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参加了葬礼。因为家乡的葬礼非常的特别,因此直到现在,我也没有办法忘记它。
临出殡那天,我们几个小孩天没见亮就被大人们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吵醒了。见大人们一个个在月光下忙忙碌碌的,也就失去了睡意,都一骨碌爬起来,围着大人们转悠。实在话,我们这些屁小孩,哪里懂得“悲伤”二字,打打闹闹的在大人们的身前背后穿梭着。现在想想,也确实不能责怪我们,因为我们没见一个大人在哭泣,忙着的人都是有说有笑的,时不时还开些玩笑。
在一个稻草堆旁,六个大婶正在绕着草绕子。她们两个人一组,一个递着稻草,另外一个就在绕着。她们一边绕着,一边聊着闲话,还不时的会说:“这个给老三留着,好好整整他,看他平常耍滑头。”就见她们手上一直在不停的绕着,好一会终于算是完成了这一个。这六个大婶看看刚刚完成的杰作,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的。我们不明白她们为什么会笑成这样,只是呆呆的看她们。一会,她们又说道:“哎哎,老大老实,给老大一个小的吧。”
在另外一个地方,架着一块门板,门板上放着一些白布。也是几个大婶在忙碌着,她们正在把整匹的白布撕扯成一条一条的,每一条大约有三四寸宽。这几个人倒是没有多少话说,只顾着埋头干活儿。
见不好玩,我们就跑到那几个叔叔伯伯那里。他们的面前,是一大堆刚刚拖来的柳树。说是柳树,其实是没有树干树根的,只是锯下来的树头罢了。他们用砍刀将它们砍成一枝枝的。每一枝大小不一,小的只有筷子那么粗,大的就是枝繁叶茂的一棵树!
一会儿,天也见亮了,就听见本家的老太爷在吆喝:“准备了,准备了,把队排起来。”于是,就有人来招呼着排队。我父亲是长子,便被安排站在最前面,后面的人自然也是按序按辈来站的。这边站着队,那边前面忙着的人都带着自个的东西来了。他们给每一个男的发了一根柳树枝,给每一个女的头上系上白布条,又给每一个人的腰上系上了草绕子。我们小孩子也是一样。
我是孙子辈的,自然要站在后面,所以前面发生的一切一点没被我的眼睛落下。父亲与其他叔叔相比,不论是手上的柳树枝还是腰上的草绕子都是最小最细最短的。轮到三叔可就惨透了:大家先在他的腰上系上了那个最粗最长的草绕子,后又发给他一个柳树枝。天啦,那哪里是柳树枝,分明就是一棵碗口粗的树!三叔自然不愿意接受,他就求那些人高抬贵手,放他一马。可是没有一个人肯饶他,任他怎么说也没人理他。没办法,三叔只得把它扛在肩膀上。婶婶们的队伍是排在叔叔们后面的,可以看得出她们头上的白布条也是有长有短,有宽有窄的,不过好在还没有像三叔的草绕子那么夸张的,最长的也只是在脚后跟。
老太爷又吆喝:“走!”
这时,最前面的父亲并没有挪步,只见他将手上那个烧黄草纸的瓦盆高高的举过头顶,狠狠地砸在地上。“哐”的一声,那瓦盆立时四分五裂,并扬起不小的灰尘。老太爷又喊道:“走”,这出殡的队伍便浩浩荡荡的前进了。村里村外的人一直就跟着我们走,围着我们看。看到三叔,他们就喊就笑,我们也忍不住跟着笑。三叔实在是狼狈,肩膀上扛着那特大号的柳树枝,身后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因为那草绕子特长,拖在地上足有五六米,后面的四叔又不作兴踩着,因此离得远远的,使三叔有点鹤立鸡群的感觉。所以,三叔想不成众矢之的都难。
到了墓地,队伍终于散了。那儿先前已经挖好了墓穴,老太爷纵身跳了下去,用点着的黄草纸,在墓穴的底部从头至尾把每一个地方都扫了一遍,又叫上面的人扔进去一些硬币,老太爷仔细地把硬币一个一个的按一定规律放好。“把鸡拿来!”老太爷又喊起来。于是,有人递给他一只漂亮的大公鸡。
我一直在旁边看着,这时,我的心一拎,天啦,这就是殉葬品吗?因为它是三叔家最最漂亮的大公鸡,我觉得有点残忍了,不知不觉的轻轻的叫了起来:“要埋它啊!”
老太爷冷冷地看看我,没吱声,依然接过公鸡,拎着两翅膀,也用刚才烧黄草纸的方法,在墓穴的底部扫了一遍。一会,老太爷终于直起腰来,可能是感觉一切都妥当了,便把大公鸡递给了上面的人,并吩咐道:“抓好了,千万别跑了。”说完,便被人拉了上来。
这时,自家的一个婶婶过来,悄悄的安慰我:“别怕,这只公鸡有福呢,不作兴杀的。以后再有什么事情都不会杀它的,会一直养着它的,一直养到它老了死去。”
几个粗壮的叔伯,把爷爷的棺椁抬了过来,放在墓穴的边缘,老太爷招呼了一声:“下!”就见四个叔伯拉住绳索慢慢地朝下放。当棺椁放稳当了,老太爷又喊道:“跨坑”。跨坑是长子长孙的事儿,就是从墓穴的一边跨到另外一边去。我的父亲跨过去自然是一件异常轻松的事,他不在意一下就过去了。我的哥哥在我们这个大家庭里也依然排行为老大,轮到要他跨的时候,他看着又深又宽的坑,盯着下面的棺椁,怎么也不敢。一个叔叔过来,拉住他的手,一二三领着他终于跨了过去。
老太爷又招呼人下土,几个小伙子就挥舞着铁锹把墓穴边缘的泥土朝下面推。眼看泥土要盖住了棺椁,老太爷说行了,大家依然排起队朝回走。似乎是办完了事,每一个人仿佛都放松了心情,更是说说笑笑的。因为柳树枝是放在坟地不用带回的,卸了沉重负担的三叔又活跃了起来,看着自己身后面那长长的尾巴,他自己也乐得不行。
最后一个程序就是跨火了。门口的空场地上,早已经燃起了一堆火,我们每一个人进家门前必须要从那火堆上跨过去。跨火的时候还.要把身上的草绕子、白布条放到火里去。到后来,这火焰越烧越旺,不要说我们小孩子没办法,就是大人们也没办法跨过去,也只有象征性的从火堆的边缘跨一下,算是完成了任务。
后来,我成年以后又回老家参加过一次葬礼,形式已经简单多了。虽然对葬礼许多的程序、仪式的说法依旧没弄明白,也懒得去问,但有一点我是问了,那就是似乎不太看到人们因失去亲人而极度的悲伤。我终于得到了这样一个答案:死的人已经去了,活着的人还有明天,快乐的活着就是对离去的人最大的安慰。人们不能为了他们而耽搁,还要快快乐乐地活下去。
哦,我明白了,也知道了家乡的人为什么都非常的开朗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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