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秋风并不是十分的冷,可是十岁的春子还是觉得冰冷,心里的冷,特别是母亲的哀哭,让春子由里往外地冷。春子知道,从现在起,父亲是永远地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她不知道今后的生活会怎么样,只知道母亲非常地伤心难过,看到母亲难过,春子就难过。虽然父亲对自己不是很疼爱,这也难怪父亲,这么多孩子,春子上有一哥一姐,下有三个弟弟,母亲的肚子还怀有一个不知是弟弟还是妹妹,生活的重付让父亲没有更多的精力来照顾每一个孩子。但父亲毕竟是父亲,春子还是从心底里舍不得父亲。
父亲的离开让母亲的脾气越来越不好,母亲的肚子也越来越大,行动越来越不方便,春子和姐姐只有努力多干活让母亲多休息。哥哥在上中学,姐姐这个学期就没有上学,一方面是自己不想上,另一方面也可以帮帮母亲。冬天生产队不用天天出工,姐姐就每天和队里的其他姐妹们去上山砍柴火以备来年开春农忙做准备,再加上母亲也快要做月子了。姐姐每天上午下午都去砍柴,春子就只有每天都带着两岁不到的弟弟去上学。虽然学校离家不远,但是每天早晨要做饭,要喂鸡鸭,收拾好碗筷,才能上学,所以常常迟到,好在迟到的人太多,甚至老师也迟到,春子也就没有什么不好意思了。虽然弟弟上课常常哭,春子也常常不得不离开教室去哄弟弟,但是春子也已经很满足了,毕竟还是能学到一点点东西。
那一年的冬天特别地冷,特别地漫长。春节过的特别地无滋味,那饭桌上为数不多的肉被大哥弟弟们三下两下就抢完了,春子和姐姐想把筷子往中间那碗伸,可是母亲严厉的目光使得姐妹两只好低头看筷子。这时候春子知道自己与哥哥弟弟是有区别的。
春节过后没有多久,母亲又生下一个弟弟,母亲看着小弟弟大哭,春子知道母亲是在哭父亲。小弟弟的出生,让春子和姐姐更忙了。初春,天气寒冷还带着雨,春子只好不停地洗尿布然后又不停地生火给烘尿布。姐姐就披着斗篷收拾菜园打猪草,姐妹两从早到晚都不得有休息。
元宵过后,大哥说不想上学了,母亲大怒,拿着那赶鸡响竹把死命地往大哥的腿上抽,边抽边哭。然后拖着虚弱的身体把大哥送往二十里外的学校。母亲回到家时天已经很晚了,春子和姐姐已经把饭做好等着母亲,所谓的“饭”也就是米少红薯丝多的混和物。母亲来不及吃饭,先喂未满月的小弟弟。春子看着小弟弟,觉得他是最幸福的人了。春子说:“明天我也要开学了”。母亲一手抱弟弟,一手拿着筷子往嘴里塞那所谓的饭,头也不曾抬起:“上什么学!生产队马上就要开工了,我和你姐姐都得出去挣工分,你爸爸不在了,只有我和你姐姐挣工分了,你要留在家里带小弟弟”。春子小声地回答:“我会带弟弟去的”。母亲提高了嗓门:“你能带几个去!”春子不敢吭声了。
春子整晚都没有睡,这时候她特别想过世的爸爸。虽然爸爸不是很疼爱她,但是爸爸在的时候是生产队长,家里虽然穷但总归比现在好多了,说不定自己就能继续上学了。
春子一连许多天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干活。有时候母亲跟他说话,春子并不接话,只是按照母亲的指令的把活干好。终于有一天母亲忍无可忍了,大骂到:“你算什么呢!你看见哪家的女孩儿上学了?命贱读再多的书还不是要送给别人!”骂完以后母亲又哭了:“你那个死老头子那么地狠心,丢下我,让自己的肉都来恨我!”看到母亲那么凄凉地哭。春子也跟着哭,母亲看着春子哭,母亲说:“春子,好孩子,你别怪我,我也没有办法,你看哪家的妹子还不是一样的?”春子突然又理解母亲了,不再去想读书的事,老老实实在家做家务带弟弟,给大弟和二弟做好饭,让他们按时上学,星期天还得给大哥做些咸菜让住宿的大哥带到学校去,母亲和姐姐每天都出工。
这样的日子过了五年,春子出落得一个漂亮的大姑娘。也到了该去生产队挣工分的时候了。春子去做了两天工后就知道姐姐和母亲很不容易。也就在这一年的冬天,姐姐出嫁了,嫁到离家有近三十里的一个小山村里。虽然那个山村跟自己的山村一样的穷,但是姐夫家却不穷 ,因为姐夫是吃公家粮的。这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是很不错的。春子突然有一股春心萌动:“不知道哪一天自己也能象姐姐一样呢?”
与春子同村有一户人家,女人是从湖南逃难过来的,男的是本村的一个老实人。也许是远距离婚配的原因,这户人家的两个儿子都长的聪明帅气,只是缺乏家教,有些 小偷小摸的不良行为,有些流氓习气,一般人都不敢得罪他们。特别是那个老大,林生,一米八几的个头,村里许多人都要抬头看他。不过还好,按林生自己的话说:“我决不吃窝边草,大家放心”。意思就是决不会动自己村里的财物,而事实也是如此。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传出春子和林生的事,后来更有人说春子有一段时间生病就是因为怀了孩子,做了人流。而春子也就在生产队挣了半年的工分就有病就很少出工了。村里许多的长舌妇都窃窃私语,说什么林生常常三更半夜溜进春子家。渐渐地村子里的小姐妹们就很少和春子玩了。春子只跟一老实的大嫂很讲的来,因为大嫂不鄙视她。有一天大嫂对春子说:“你和林生有没有那种事?要是有的话,以后就没有人敢娶你了,你也就只有跟林生了,可是林生这样不误正业很危险”。春子说有,并且的确为林生打过胎。母亲也默认春子和林生的事,因为林生常常接济春子家。不过,春子和母亲都有劝林生要好好做人,到春子的大哥结婚后,春子就会嫁给林生的。
可是世事难料。在春子十八岁时,春子的哥哥终于娶上媳妇了,而这个媳妇却是比母老虎还厉害,而哥哥也好比白眼狼,有了媳妇不要娘。春子的大嫂过们没有两个月就闹分家,并大骂春子母女“b*子”。这下村里的长舌妇们更有的说了。让春子很难做人,好在这一年包产到户了,不用集体出工了,春子只好呆在家里足不出户了。而林生也让春子看不到希望。春子的愿望是林生能好好做人,把她娶回家。林生照样吊里浪当,春子就是嫁给他,他连一间房都没有,两个二十几的大男人挤在一个破房间里。春子催林生,林生就叫春子等,可是春子却为林生堕胎三次了。那时候的人不象现在的人有那么多的逼孕措施。在春子再一次堕胎时,春子说:“你娶不娶我?不娶就放过我,让我嫁别人好了!”林生大怒:“臭b*子,你还想嫁别人,门都没有!”回来后,林生竟然无耻地到处宣扬春子被他搞过了,谁再想动她就砍了谁的全家。这让春子更难做人了,春子的兄弟这时候根本就不念什么情面,觉得春子丢他们的脸了,春子只好躲在家里,不见人。邻居大嫂觉得春子可怜,在雨天的时候就会拿些女人的活如纳鞋底之类的东西来陪春子聊天。邻居大嫂问春子:“你有什么打算?”春子哭了,说对林生很失望,不想再跟林生来往了,可是又没有人敢娶她。春子甚至说只要有人敢娶她,她就嫁了算了。
邻居大嫂回到家里跟自家男人说起春子的事,男人也认为林生也特不地道了,答应帮春子找个男人。邻居大嫂家原本也是地主人家,常常受那些贫下中农的欺侮,练就了天不怕地怕的气概,别人怕林生他却不怕。当林生听说他要给春子找婆家时就找上门来。邻居大嫂的男人大怒:“有本事你给人家姑娘一个交代,你这样害人家算什么男人?就现在来看你没有什么权力管这件事”!林生自知理亏,只好走人。
邻居大嫂的男人有一个朋友在银行工作,经常下乡。当听说春子的事时,就找到春子的母亲,说有一个“右派”因为成分的原因耽误了婚事,现在平反了,想找个媳妇,问春子愿不愿意嫁比她大三十岁的老公。春子的母亲和兄弟当听说可以得到一笔不少的彩礼时都点头同意并极力说服春子,春子因为想快点摆脱林生加上母亲的说服也就这样了。老夫少妻现在是没什么,但是在二十多前,而且还是在那样一个闭塞落后的地方,可以想象春子的压力了。春子的母亲得到了春子的老公一千六百块钱,也很满意了。这个数目在那个时候简直是一笔巨款了。春子的母亲用这笔钱替春子的大弟娶回了媳妇。
接下来的日子春子过得很平淡也很无奈,所幸运的是春子的儿子跟春子的老公很象,让春子有些宽慰。
春子婚姻生活渐渐地不被人所说到,因为世界越来越开放,与春子同村的许多女孩比春子当年还出格,只是人们见怪不怪了。春子的那些弟弟不停地找春子要帮助,春子总是尽量满足,在春子的帮助下,他们也一个个成家了。但是他们又很快忘记了春子的帮助,春子的母亲这么多的儿子,没有谁有些良心,春子的大哥尤其是。母亲的生活就是靠春子,这么多的儿子,没有哪个给母亲一根纱,没有哪个陪母亲看过一次病,这些都是春子去完成。春子后来在老公的关照下获得一分工作,无奈没有多少文化,这时候春子的母亲简直是后悔死了:“当初让春子多读些书就好了”。春子的母亲后来瘫痪了,生活不能自理,那些个儿媳妇们有时候连饭都不能按时给,每个星期春子都从二十里外的县城来替母亲洗澡洗衣服。春子想接母亲跟自己同住,母亲又不肯,母亲觉得到春子家住不方便,如果春子上班就剩下春子的老公在家。这样的日子将近过了一年,春子工作上因为文化太低工作又很吃力,有一次回来,春子对母亲说:“你要叫他们替你做些事,衣服就要他们替你洗干净,这样我就不会那么累了”。母亲流泪了,就象当年父亲离开时的那样难过。春子走时,母亲说:“我最对不起的就你了,你不要怪我,下辈子我还是你的母亲的话,我一定会对你好点”。春子听了母亲的话很是难过,就说:“后天我再来看你!”母亲说:“没有时间就不要来了”。
春子这次的离开心里特别的难过,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北风吹在春子的脸上,让穿着大衣的春子觉得这个冬天特别的冷,也让春子想起父亲离开的那年冬天。春子不知道为什么,一路上都在想父亲。春子甚至想如果父亲在的话,这些个兄弟就不敢这样对母亲了。
春子万万没有想到,那是最后一次见母亲。第二天,春子的弟弟寄口信来说母亲走了。春子的母亲是用一条裤子在床头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邻居大嫂对春子说:“你母亲肯定是觉得连累你了,不想再连累你了,所以就这样解脱了。因为你母亲总是对人说对不起你!”春子听邻居大嫂这样说,心里很是悲凉。末了,春子说:“我以后不再回娘家了,没有意义了”。
也许那个生她养她的村子,留给春子太多的伤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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