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昆明暴徒案遇难者
一
中华民国一百零三年三月二日,也就是二零一四年三月二日。就是昆明市暴徒杀人的后一天,我独在昆明火车站外徘徊,想起了李丁锦君。——李丁锦君是在下班回家后,被一群不良少年给打死的,原因却是李君为了维护公司的业绩。——这公司的业绩一向就甚为寥落,然而在这样的生活艰难中,毅然当上全公司业务主管的人全年的就有她。作为q公司的主任,我也早觉得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这虽然于死者毫不相干,但在生者,却大抵只能如此而已。倘使我能够相信真有所谓“在天之灵”,那自然可以得到更大的安慰,——但是,现在,却只能如此而已。
可是我实在无话可说。我只觉得所住的并非人间。李丁锦这热血青年的血,洋溢在我的周围,使我艰于呼吸视听,那里还能有什么言语?长歌当哭,是必须在痛定之后的。而此后几个所谓恐怖分子的阴险的论调,尤使我觉得悲哀。我已经出离愤怒了。我将深味这非人间的浓黑的悲凉;以我的最大哀痛显示于非人间,使它们快意于我的苦痛,就将这作为后死者的菲薄的祭品,奉献于逝者的灵前。
二
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这是怎样的哀痛者和幸福者?然而造化又常常为庸人设计,以时间的流驶,来洗涤旧迹,仅使留下淡红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在这淡红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中,又给人暂得偷生,维持着这似人非人的世界。我不知道这样的世界何时是一个尽头!
我们还在这样的世上活着;我也早觉得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离三月一日也已有一星期,忘却的救主快要降临了罢,我正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
三
在两位被害的青年之中,李丁锦君是我的下属。下属云者,我向来这样想,这样说,现在却觉得有些踌躇了,我应该对她奉献我的悲哀与尊敬。她不是“苟活到现在的我”的下属,是为了社会正气而死的中国的青年。
她的姓名第一次为我所见,是在去年夏初刘湘惠女士来临公司,表彰公司中六个职员为业绩模范的时候。其中的一个就是她;但是我不认识。之后,才有人指着一个女孩子告诉我,说:这就是李丁锦。其时我才能将姓名和实体联合起来,心中却暗自诧异。我平素想,能够不为困难所屈服,爱岗敬业的职员,竟死在这样的屠刀之下了!无论如何,总该是有些桀骜锋利的,但她却常常微笑着,态度很温和。待到偏安于宗帽胡同,赁屋工作之后,她才始来听我的讲义,于是见面的回数就较多了,也还是始终微笑着,态度很温和。待到公司恢复旧观,往日的职员以为责任已尽,准备陆续引退的时候,我才见她虑及公司前途,黯然至于泣下。此后似乎就不相见。总之,在我的记忆上,那一次就是永别了。
四
我在二日早晨,才知道昨夜有社会流氓向昆明火车站闹事的事,正在李丁锦君加班回家的时候,李丁锦君却为了维护公司业绩和一个项目苦斗了起来;翌日早晨便得到噩耗,说某些人渣居然派流氓来报复,居然是有管制刀具,造成受伤数十人,而李丁锦君即在遇害者之列。但我对于这些传说,竟至于颇为怀疑。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中国人的,然而我还不料,也不信竟会下劣凶残到这地步。况且始终微笑着的和蔼的李丁锦君,更何至于无端在火车站门前喋血呢?
然而即日证明是事实了,作证的便是她自己的尸骸。还有一具,是杨真雨君的。而且又证明着这不但是杀害,简直是虐杀,因为身体上还有棍棒的伤痕。
但就有杀人凶手造谣言,说她们是“暴徒”!
但接着就有流言,说她们是受人利用的。
惨象,已使我目不忍视了;流言,尤使我耳不忍闻。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呢?我懂得衰亡民族之所以默无声息的缘由了。沉默呵,沉默呵!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五
但是,我还有要说的话。
我没有亲见;听说她,李丁锦君,那时是欣然前往的。自然,下班回家而已,稍有人心者,谁也不会料到有这样的罗网。但竟在流氓暴徒面前中弹了,刀刃从背部入,斜穿心肺,已是致命的创伤,只是没有便死。同去的杨真雨君想扶起她,被打了四下,其一是长刀,立仆;同去的同事又想去扶起她,也被击,刀从左肩入,穿胸偏右出,也立仆。但她还能坐起来,一个混混在她头部及胸部猛击两棍,于是死掉了。
始终微笑的和蔼的李丁锦君确是死掉了,这是真的,有她自己的尸骸为证;沉勇而友爱的杨真雨君也死掉了,有她自己的尸骸为证;只有一样沉勇而友爱的几位同事还在医院里呻吟。当三个女子从容地转辗于文明人所发明的枪弹的攒射中的时候,这是怎样的一个惊心动魄的伟大呵!法西斯人的屠戮妇婴的伟绩,日本帝国的惩创学生的武功,不幸全被这几缕血痕抹杀了。
但是中外的杀人者却居然昂起头来,不知道个个脸上有着血污……
六
时间永是流驶,街市依旧太平,有限的几个生命,在中国是不算什么的,至多,不过供无恶意的闲人以饭后的谈资,或者给有恶意的闲人作“流言”的种子。至于此外的深的意义,我总觉得很寥寥,因为这实在不过是徒手的管纪律。人类的血战前行的历史,正如煤的形成,当时用大量的木材,结果却只是一小块,但请愿是不在其中的,更何况是徒手。
然而既然有了血痕了,当然不觉要扩大。至少,也当浸渍了亲族;同事,爱人的心,纵使时光流驶,洗成绯红,也会在微漠的悲哀中永存微笑的和蔼的旧影。陶潜说过,“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司马迁也说:“人固有一死,或轻如鸿毛,或重如泰山。”倘能如此,这也就够了。
七
我已经说过: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中国人的。但这回却很有几点出于我的意外。一是恐怖分子竟会这样地凶残,一是流言家竟至如此之下劣,一是中国的人民临难竟能如是之无辜。
我目睹李丁锦君的办事,是始于去年的,虽然是少数,但看那干练坚决,百折不回的气概,曾经屡次为之感叹。至于这一回在刀林中互相救助,虽殒身不恤的事实,则更足为我们青年人的勇毅,虽遭阴谋秘计,压抑至数千年,而终于没有消亡的明证了。倘要寻求这一次死伤者对于将来的意义,意义就在此罢。
苟活者在淡红的血色中,会依稀看见微茫的希望;真的猛士,将更奋然而前行。
呜呼,我说不出话,但以此记念李丁锦君!
三月六日
发表于二零一四年三月七日《烟雨红尘》小说网
选自《粪土当年万户侯》(《田青全集》第3卷,杂言社2014年版)
------------------------------------------------------------ 「作者声明」鄙人并未有同事死于昆明暴徒案,但本人听闻此事,震惊至极,乃愤怒而作此长文以悼念逝者。死者长已矣,生者共勉励。本文运用小说中的虚实结合与杂文中的模仿等手法,以鲁迅先生的《纪念刘和珍君》为蓝本。谨以此文献给逝者,同时献给伟大的鲁迅先生。
愿世间再无此事。
「另附」新闻一则,一字未删。
亲历者忆昆明暴恐案:至少两名恐怖分子坐我身边
编者按
恐怖分子不只是夺走了29个同胞的性命,也威胁到春城昆明所代表的那种“不慌不忙”的生活方式。他们的目的,就是用无辜者的血来制造恐慌。所以,南方周末不想提供关于愤怒、恐慌以及忧伤的任何文字,“恐怖主义以愤怒和忧惧作为喂养自身的饲料,我不会提供一毫克这样的东西给它。”
我们只是想呈现即使恐怖主义为昆明带来了那样猝不及防的疼痛,这座春城依旧不乏勇敢的捍卫者。那一晚自救和救人的人们是英雄;第二天平静接纳一个前来献血并鞠躬致歉的维族青年的昆明市民是英雄;在血案发生后让一个城市回归祥和平静的人们更是英雄。
昆明的气候养育了温和的昆明人,他们懒懒的、慢慢的。这座不设防的城市笃信,比起温暖的气候,更让访问者眷恋的,一定是昆明人的热情。
3月2日下午,昆明街头献血的人群中出现了一位维吾尔小伙,开始大家都避而远之,用怀疑的眼光上下打量他。他安静地献完血后,向人群深鞠一躬,说道:那群拿刀杀人的都是畜生!随后,他从一群平静的昆明市民中间离开了。
不设防的春城
微风清凉,时间轻缓,一切波澜不惊。这正是3月1日惨剧发生前,昆明留给人们最后的印象。
每位过客都会记得昆明慵懒的阳光,高蓝的天,翠湖边的海鸥和街上闲散的人群,但2014年3月1日的晚上,人们记住的是这座城市巨大的疼痛。
对昆明和每一个昆明人而言,3月1日,本只是昆明最寻常的一天。这座年温差全国最小的高原城市,四季如春,向以全国人艳羡的“春城”名世。
城市街头,盛开的鲜花随处可见;茶馆里,脚下趴着小狗的男男女女忙着打牌聊天;道路上,生活在这座城市的人们脚步总是不慌不忙,好像整个地球上,就这里的日子过得漫长。
气象资料显示,3月1日,昆明天气为晴,温度为9到23摄氏度,微风。
这个星期六的傍晚,云南讲武堂前的翠湖旁,依然挤满了与海鸥合影的人群。自从1985年第一次抵达后,来自西伯利亚的红嘴鸥就成了这座城市不可或缺的新标志。
冬天要去喂喂来自遥远北方的海鸥,已然成为昆明人的习惯。昆明的气候养育了温和的昆明人,他们懒懒的、慢慢的,以同样的热情对待大自然的生物和远道而来的游人。这座不设防的城市笃信,比起温暖的气候,更让访问者眷恋的,一定是昆明人的热情。
时光的步伐,在这座城市常被形容为“如此缓慢”,诗人于坚说。翠湖公园的舞会,可以从早八点一直开到晚上,不只是跳西洋舞,藏族,彝族,什么族的跺脚舞都有。而玩扑克、风筝、二胡、钢琴,则成了翠湖边散步人群的伴奏声音。
这是一个有太多“玩场”的城市。金马碧鸡坊晚上灯火辉煌,昆明最大的夜场“昆都”,此时正开始一天的喧嚣。云南白药厂隔壁厂房改造的“创库”酒吧街里,三三两两挤满了留长发或和诗人于坚一样剃光了头的文艺青年……这样的生活,直到晚上9点,才达到*,他们高谈阔论,尽可以一直畅饮到天明。
28岁的河南焦作青年王开开,应该领略过昆明的这一切。这一天,他正带着新婚第十天的妻子,在昆明度过蜜月的又一天。乘着微凉的晚风,夫妻俩来到昆明火车站自助售票点取票,正准备下一站的旅程。
他的河南老乡,23岁的云南大理学院艺术学院2012级动漫专业学生郭江涛,刚刚从家乡河南乘飞机降落昆明。为了省钱,他赶到昆明火车站等待同学,稍后将一起搭乘通宵火车赶回学校。
这一天,火车站里挤得最多的,正是来自大理学院的学生。3月1日,正是学生们开学返校高峰的日子。
铁皮棚搭成的临时候车室里挤满了人,但对于21岁的红河青年杨和良,这丝毫不能妨碍他甜蜜的心情。他刚刚送女朋友抵达昆明火车站,去丽江的k9614次列车开车时间是22点35分。热恋中的这对小情侣,正抓紧最后相处的时间。
微风清凉,时间轻缓,一切波澜不惊。这正是3月1日惨剧发生前,昆明留给人们最后的印象。
平民英雄
暴徒几乎都是手持双刀,长刀砍、短刀刺,出手凶狠果断,刀刀直指无辜者的咽喉、心脏等要害。
春运刚过,全国两会即将来临,火车站外,巡逻的特警不时经过,一直持续到21点。
32岁的昆明嵩明县人陈如花,当时正坐在临时候车室的板凳上喝水。她的丈夫正在后排的板凳上靠着行李睡觉,他睡得很死,“还打起了呼噜”。
在迄今所有的受访者中,陈如花或许是第一个看见恐怖分子如何掏出刀子的乘客。
危险曾距离她如此之近。2014年3月1日22时07分,在特警的警戒线外,跑出火车站,和丈夫跑散的陈如花告诉赶到现场的南方周末记者,当时她的身边,坐着至少两名以上的男性恐怖分子。
晚上9点多,陈如花就看到坐在她对面的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掏出了刀子砍向一个走动的男乘客。这时候,坐在她附近的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也拉开衣服掏出长刀开始砍人。
陈如花用力踢醒了熟睡的丈夫,两人顾不上行李,赤脚跑了出去。“幸亏我们在他身后,否则我们估计也被砍死了。”陈如花看见,坐在她附近的那名三十多岁的暴徒追上另外一个穿鞋的男乘客,“一刀砍在他的脑门上”。
暴徒们显然有备而来,陈如花回忆,在砍人之前,是一个戴面罩的女子带着这两个砍人的男人进去的。三人在临时候车室里巡视了一圈后,戴面罩的女子出去。“那两个男的,在候车室中间那排,找空位置坐了下来”。
多位受害者事后回忆,暴徒几乎都是手持双刀,长刀砍、短刀刺,出手凶狠果断,刀刀直指无辜者的咽喉、心脏等要害。
临时候车室里,手无寸铁的人们只能四散奔逃。坐在临时候车室里的20岁大学生陈自宏和男友也被挤进了恐慌的人群中,和大家一起跑到了第一售票厅。但暴徒依然穷追不舍。
“女的都带着黑面纱,男的没蒙面。”多名目击者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应该是21时12分左右,昆明铁路公安处昆明站派出所执勤三中队队长谢林,这位从警二十多年的老警察,当时正在火车站广场执勤巡逻,看到了东棚临时候车室内向外狂奔的人群。
他拉住一名慌乱的旅客,得知“临时候车室里有人在闹事”,迅速通过对讲机向值班副所长张立元做了汇报,“所长,东棚可能发生斗殴请求支援。”
“大家快跑,快躲起来!”当晚的警戒线外,有目击者事后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他看到有一名老警察紧跟在暴徒身后,一路追一路向路人大喊。
但谢林一开始并没能追得太远,暴徒听到叫声,转身朝着谢林的头部砍来,将他砍倒在血泊中。
在第一售票大厅里,最先受害的是站在门口临时售票区的潘华兵。贵州六盘水人潘华兵和朋友左如兴,两对夫妻带着两个孩子,一行6人买了回老家的车票,买完票后几人正准备向临时候车室走去。
2014年3月2日凌晨,云南省第一人民医院急诊室外。等待潘华兵消息的左如兴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像电影中一样,当晚他看到七八个黑衣人抽出五六十公分的长刀沿墙砍来。
潘华兵6岁的女儿走在最前方,她并未意识到危险的*近。一个黑衣人挥刀向女儿砍去。潘华兵立刻冲在女儿面前,将她拉开。那把尖刀砍在了潘华兵的喉部附近。潘华兵受伤倒下后,将女儿抱住并交给了赶来支援的左如兴。“有一个黑衣人向我砍来,我拉着老潘的女儿和我6岁的儿子跑到了广场上。”左如兴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这时,他看到暴徒的刀又砍倒了另外一个男乘客,“从背后捅进,黑衣人拔出刀,被砍的男人立即扑倒在地。”左如兴说。
23岁的公司职员杨海飞,当时正在自助售票机前买票。刚选好票,把钱塞进售票机,他就听到周围人群瞬间爆发的呼喊声。选票前,他恰好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21点17分。
“你们几个来砍我”
最初到达的警员用木棍和勇气对抗砍刀。
张立元接到谢林的报告时,正在治安亭里。火车站附近宏盛招待所的陈宇贵和几个同伴,因为在出站口拉客,正在里面接受训话。
张立元立即为治安亭内的陈宇贵等人每人配备了一根木棍。之后,张立元自己拿起一根警用防爆叉,带着大家冲到了售票厅。正在核查票证的铁路执勤彭宾也赶来支援。
“我们赶到一看都懵了。”陈宇贵说,当时地上已经躺着十几个人,他看见有两男两女四名暴徒正挥舞着双刀四处乱砍。
“喂,你们几个来砍我!”陈宇贵回忆说,当时张立元跑向暴徒,向他们喊话。不知从哪里又出来一名男性暴徒,五人齐齐向张立元砍去。
张立元挥舞了下防爆叉,转身向公交车站场跑去。陈宇贵说:“他是想引他们去人少的地方。谁知这些人跑到一半停了下来,又拐回火车站第一售票厅砍杀。”
两名保安,成了当天最勇敢的人。陈宇贵说,当时,火车站附近一家牛肉面馆的保安老刘上前截住其中一名暴徒,他被暴徒一刀刺中前胸,倒在血泊中。
46岁的张建尧是昆明市禄劝县人,生前是昆明火车站的一名保安。当晚拿着钢棍和暴徒搏斗时被5名暴徒乱刀砍死。当时,一名暴徒正拿刀砍向张建尧的同事丁学富,他用钢棍挡了一下刀救了丁学富的命。在张建尧拿着钢棍将一个暴徒打倒后,被5名暴徒乱刀砍死。
陈宇贵说,头上被砍出10厘米长伤口的谢林挣扎着赶来,和张立元和陈宇贵尝试着上前救下小丁。搏斗中,张立元被暴徒一刀砍断左手手指。而挥舞着警棍的彭宾,则被暴徒一刀刺入腹中,迄今仍未脱离危险。
暴徒们又返回第一售票大厅,继续开始追赶四散的人群。这时已是21点25分左右,火车站附近的北京路派出所民警谢启明,接到“请求支援”的对讲机呼叫后,正和同事开着两辆巡逻车赶来。
巡逻车还没驶近,奔逃的人们就朝着警灯亮的地方跑来。谢启明将巡逻车停在广场岗亭附近,发现人流后面,好几名手持砍刀的暴徒正在追赶。
民警们迅速下车,掏枪,朝天鸣枪示警。谢启明事后向媒体回忆,就是这几声枪响起了作用,暴徒开始一边挥刀砍杀附近的平民,一边向民警冲来。
隔着人群,怕有误伤,民警不能贸然开枪。谢启明和同事们将暴徒从站前路引向北京路。奔跑中,谢启明对着暴徒喊“把刀放下”,谢启明喊的是普通话,“不知道他们听没听懂,他们也朝我们吼,说的啥,我们也没听懂。”几名暴徒并未止步,顺着北京路,一路追赶几名民警。
追赶至北京路与永平路路口时,民警打算围堵暴徒,“但周围人多”,民警决定将几人引至人流量较少的三叶饭店附近再进行围堵。
这时铁路民警张立元、谢林等人带伤在后面紧追。在三叶饭店门口,两处民警将暴徒围在了路口。
对着暴徒开了两枪后,5名暴徒将目标转移到谢启明身上,开始围砍谢启明。穿着防弹衣的谢启明打完了枪里的子弹,最后被砍中一刀,头顶开了一个口子,鼻子被砍断。身上的防弹衣已被砍破,胸口、裤子上流满了血。
僵持中,一把装有30发子弹的81式自动步枪,最后结束了这场恐怖的灾难。
21时35分,昆明市公安局一个有着四名特警的反恐特警小组,驾车执勤时接到命令赶到现场。
特勤小组组长在接受央视采访时回顾了整个过程。他跳下车后,立即将子弹上膛。
首先被击倒的是一名蒙着黑纱、身形瘦小的女暴徒。这名组长事后回忆,被击倒时,这名女暴徒离枪口已只有一米左右。但其余暴徒继续挥刀砍来。随后,他连续击发,在15秒时间内,击倒了其余四人。
这时,第一名被击倒的女暴徒又站起来,把手中的长刀扔向组长。组长头一偏避过后,现场民警一拥而上,用乱棍将其制服。
警方事后通报,三男一女暴徒被当场击毙,被制服的女暴徒则被击中肩胛处。
他们从未获胜
“所有恐怖主义的共同点是什么?那就是他们从未获胜!”
昆明建城以来最阴冷昏暗的一天,过去了。但巨大的悲伤和恐惧依然湮没着这座春城。这座从不设防的宁静之城,陡然变得紧张。
由于此前多名目击者称袭击者可能有十多人,“逃走的暴徒”让这个从不设防的旅游城市几乎全城陷入了恐慌。
2014年3月1日22时07分,南方周末记者到达事发现场。荷枪实弹的特警们已经将现场戒严,警方正在现场调查取证。南方周末记者在现场看到,警戒线内,警方正在提取暴徒们留下的纸箱子和塑料袋。受伤的乘客们也纷纷被送往云南省第一人民医院、昆明市第一人民医院等医院。北京路上,火车站里的乘客们纷纷逃离。
这座繁华的旅游城市,像吃了安眠药突然开始沉睡。北京路的马路两侧,许多商店纷纷关门歇业。北京路上的一家酒店更是关掉了明亮的led灯。
26岁的李佳家住火车站附近,刚听到几声鞭炮似的枪声,她就急忙关掉了电视,熄灭了家里的灯火。
不到12点,这座以夜生活闻名的城市,马路上就再难见到出租车的身影。出租车师傅们匆匆驶过,即便是空车也不敢载客。
此时,大街上已布满巡逻的警察。“我们是临时接到通知,要求全员上岗。”一名现场执勤的警察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恐慌持续到了第二天。3月2日,星期日的早上虽然气象预报温馨提示,当天“风和日丽的天气,适宜结伴出游,放飞心情”,但由于有疑犯在逃,昆明的一些大型商场人流大规模减少,一些商业街的街道甚至空无一人。
但昆明并没有被击倒。云南籍的专栏作家和菜头3月2日早上在微信上发布了一篇旧文《昆明天空下》鼓励昆明同乡:“因为我觉得美好是对抗邪恶的最强大武器。和愤怒、悲伤相比,我更愿意一次次提醒世人,昆明是一个何其美好的城市。我也不想写悲伤的文字。恐怖主义以愤怒和忧惧作为喂养自身的饲料,我不会提供一毫克这样的东西给它。”
3月2日一早,勇敢的市民们纷纷行动起来,用自己的方式祝福伤者、祝福昆明。在昆明市多个献血点,市民们排起长队踊跃为伤者献血。火车站广场的金牛铜像前,市民络绎不绝,堆满了悼念的鲜花和花圈,为逝者祷告,为伤者祈福。
但一些人再也没有出现。官方的数字说,截至目前,暴力恐怖袭击造成了29人死亡、143人受伤。
新婚的王开开背部中刀,送到医院还没抢救就因失血过多死亡;杨和良再没见到他的女友,他身中数刀,第二天才被发现已经死亡;而家人始终联系不上的王天斌,则是在亲戚寻找了3家医院后,最终被确认。
而qq名为“goodnight”的郭江涛,再也没能和他的同学们道声晚安。大理的樱花正在盛开,但在他的qq空间里,同学们的留言令人心痛——他们怎么也不肯相信,这么一个平时孝顺、爱笑的阳光男孩,会遭遇上一群相距遥远的极端恐怖主义分子,被乱刀杀害的事实。
昆明不只是在慢慢走出悲伤和恐惧,也始终警惕着盲目仇恨。“暴徒不能代表新疆人。”3月2日下午,昆明街头献血的人群中出现了一位维吾尔小伙,开始大家都避而远之,用怀疑的眼光上下打量他。他安静地献完血后,向人群深鞠一躬,说道:“那群拿刀杀人的都是畜生!他们不配做新疆人!不配做维吾尔人!……”随后,他从一群平静的昆明市民中间离开了。
3月3日和3月5日,一年一度的全国两会在北京相继拉开帷幕。“两会”开幕式上,国家领导人分别和代表、委员全体起立,帽交左手,集体默哀,持续了一分钟。
3月3日,昆明如水般柔软的日常生活又恢复了。翠湖边,幸存者抚平了恐惧。天空依旧高蓝,生活还要继续。
这一天,湛蓝的天空下,昆明满城樱花尽放,圆通山上恢复了热闹。游人如织;这一天,向游人免费开放的翠湖公园里,成千上万只红嘴鸥依旧在翠湖上翩翩起舞。
有人在网络上重温了美剧《白宫精英》在“9·11”之后所做的特辑,“所有恐怖主义的共同点是什么?那就是他们从未获胜!”
来源:南方周末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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